谢雨继续问:“你习惯这里吗?不觉得寂寞无聊?”

张庆然转头看着她:“无聊透顶。我刚刚看你抽烟的样子,好像也很寂寞?既然我们都寂寞,不如待会你来我的宿舍?”

谢雨在月空下对上他的脸,仍旧是年轻斯文的的模样,只是那眼镜后的双眼,显而易见的轻浮之色。

谢雨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多大了?”

“马上就满二十二。”张庆然看着她笑,“虽然我年龄比你小,但是我一点都不小。”

“是吗?”谢雨拉着长长的尾音。

张庆然见她不像拒绝的样子,手慢慢放在她大腿上:“不信,你待会试试!”

到底是年轻,这样的调情方式在谢雨眼里看来有点拙劣幼稚。

她眼睛仍旧似笑非笑看着他,但夹着烟的手,却慢慢放下来,不着痕迹地摁在那只搭在自己大腿的手背上。

张庆然的反射性弹开,因为灼烧的疼痛,嘶的倒吸了口气跳起来,用力吹了吹烫伤的地方,恼羞成怒扬起手:“你他妈有病……”

谢雨昂头看着他,脸上仍旧带着讥诮的笑意,似乎并不担心那巴掌落下。

“张老师!”

黑暗中响起的声音,让张庆然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转头,看到陆远从黑暗中走过来,他只得不满地瞪了眼一脸不以为意的谢雨,悻悻放下手。

陆远走到两人旁边停下:“这么晚了,张老师怎么还没睡?”

张庆然被烟头烫伤的手背,疼得厉害,但又不好表露,只咬咬牙道:“还不习惯这么早睡便出来溜溜,正好遇到谢记者,就聊了几句。也差不多可以睡了,我就先回宿舍了,你们聊。”

他转过身,边走边龇牙咧嘴吹了吹手背。

他走出了几米远,陆远忽然冷不丁道:“烫伤的地方,用牙膏抹抹。”

张庆然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待人走远,谢雨昂头看着陆远轻笑一声。

陆远本来就高大,现下她坐着他站着,几乎有些压迫感。他居高临下与她对视,背在身后的双手,移到前面,将手中的一双黑色千层底棉布鞋丢在谢雨面前:“穿这个。”

谢雨愣了下,从善如流将脚从凉拖里拿出来,套进那双布鞋。鞋子有些偏大,但也还算勉强凑合,温暖的布鞋,立刻让她的脚渐渐恢复知觉。

“谢谢!”

陆远在他旁边坐下,伸手将她嘴上叼着的半根烟夺过,弯身在地上摁灭,然后又伸出手:“还给我。”

谢雨不明所以看他:“什么?”

“还有一根。”

谢雨嗤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来那根烟给他:“这种廉价烟亏你喜欢。”

陆远对她的嗤鄙置若罔闻,他拿过火柴盒,抽出一根,歪头捧着那火苗点燃手指间的烟,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来,半响之后,才淡淡道:“还行吧。”

“我白天没看见到你抽烟,但是晚上却抽了好多。看来你也会因为这里漫长的夜晚而寂寞,既然这样,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陆远吐出一口烟,有些答非所问:“我会离开的。”

这大概是一个他自己也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这样的问答永远在原地打转。

谢雨没有再继续追问,想了想,问:“你多大了?”

陆远:“三十三。”

“所以你二十七就来了这里?”

“嗯。”

二十七岁,正是她现在的年龄。当然算不上年少,但也正当青春。

她当然知道,很多人在这个年龄,理想渐渐被磨灭,对待爱情和事业的激情也不复往日,就如她一样。可即使如此,作为谢雨自己,她仍旧眷恋物欲横流的都市生活,也要有美食华服,和那些并不能使人真正快乐的狂欢。

谢雨无法想象,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如何能忍受日复一日在边远山区的生活,一待就是六年。这里甚至连本地的年轻人都已经远离。

她斜了他一眼:“我真的很好奇你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陆远笑了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月光下微微眯着看向她:“或许你之前猜得没错,我是因为生活和爱情不顺,所以来这里逃避。”

他语气有点玩笑的味道,白日里那张过于苦大仇深的严肃脸,浮上了一丝慵懒的玩世不恭。

谢雨戏谑:“被女人甩了?”

陆远挑眉,不置可否。

谢雨笑:“我才不信。”

陆远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像是被女人甩了就会逃避的男人。”她看了他一眼,“一个男人在风华正茂之年留在山里六年这种事情都能忍受,不可能会觉得被女人甩是什么大事。”

陆远笑着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又才道:“我说了……留在这里这么久只是个意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谢雨没有再追问下去,不知为何,她相信他口中的“意外”,因为人生本就充满了太多意外,并没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一个合乎常理的缘由。

他不紧不慢地抽着烟,看着对面黛色的群山,落在谢雨眼里的侧脸,轮廓清晰,表情沉静。与白日里那个易怒暴躁的男人截然不同,此时的他是如此从容。

可那脸上仍有隐隐的迷茫,这是这个男人的矛盾之色。

夜色下的两人,各有所思,都没有说话。冬末的夜风,轻轻淡淡吹着。兴许是脚上穿了棉布鞋的缘故,谢雨身上并不觉得寒冷。也或者是身边坐着这样一个人,深山里的夜晚,便没那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