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天空露出鱼肚的白色,金光也从天幕的缝隙中蹿了出来,不过一瞬就布满了半个穹宇。

金光顺着式乾殿蜿蜒的屋脊滑落下来,殿外数排侍奉的宫人或捧具或垂首,如同泥胎般无悲无喜地立在光茫中。

徐椒的脚步有些迟疑,即便他们低着头垂着睑,徐椒也总觉得他们在看着她,或许在心底笑话着她。

“快些。”身旁的宫人催促道。

徐椒低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加快步子越过他们,走进重门中。

说起来她做夫人时几度想拉拢他们以此打入式乾殿内部,全都铩羽而归。如今以这样的形式“打入式乾殿内部”,还真是令人欷歔。

殿中的纱帐还未挽起,殿内还是有些昏暗,萧葳素日简朴,不大用连枝灯,几个盏里轻跃着火光。

徐椒走过一层,松香气便浓郁一层。走到最后一薄帷外,两侧的宫人又多了起来。

徐椒停得离薄帷有些远,引路的宫人稍稍觑了她一眼,而后在帐外回禀道。

两名内侍将帐子掀开,徐椒深吸了一口气,可脚步仿佛就是被什么粘连住。郭寿朝她使了眼色,她才在腿间一掐,抬步迈了进去。

宫人递来描鱼龙纹路的红漆盘,盘上是一件轻薄的湖绸汗衫,稍远一盘则是赤色暗纹中衣,更远处则是萧葳惯穿的玄色外袍,而另一侧的漆盘上则是瑶琚配饰。

萧葳阖目盘膝坐在榻沿,徐椒近到他身旁,跪在脚踏上替他更衣。

徐椒往前不是没有替他更过衣,可这一次她的手却如灌了铅,解了好几次,才解开他身侧的系带。

她目光能瞥见他胸口那大大小小的伤痕,而后是臂间那婴儿拳般大小的伤疤,那是在江夏中箭后刀片刮下腐肉所留下的。

徐椒不敢多看,将手下移替他更下丝绔,萧葳的眸子暗了暗。

在她系好腰结时,萧葳忽然捏起她的下巴,她的脸微微扬起,可垂着眼睑,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觉得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她柔软的红唇间摩挲了片刻,他才松开她。

徐椒取过中衣,替他裹上,又是裹了好几次,她才勉强将结系好,已是大汗淋漓。

徐椒瞥过后续递来的外袍和配饰……

长路漫浩浩啊……

殿内虽站了不少人,都是静悄悄地垂着眼,只有徐椒一上一下移动的身影,以及衣袍的摩梭传来的窸窸窣窣声。

可越是这样,徐椒越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如茫在背,手里越发慌。心跳如更漏,一声一声催促着。

她匆忙拾起比目螭纹玉佩,将丝绦系在他腰间,却发现他左腰侧鼓起一块,徐椒探了脑袋凑上去,只见她将汗衣系错一节,这才瘀了出来。

徐椒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探出手去解他的腰带。兀的,她腕上一重,那双修长的手已掐在她腕间。

徐椒连忙解释道:“妾…奴婢……系错了,奴婢立刻给陛下重系。”

过了好一会儿,腕上的力道才一点点被松。

徐椒如蒙大赦赶紧伸手去解,却忘了手间的玉佩,玉佩呼啦啦拍在腰下,她吓得松了手。伴着头上粗重的呼吸是叮咚一声玉佩砸在地板之上,竟磕坏了一个边角。

“徐、舜、英。”

式乾殿的宫人们纷纷跪下,大气不敢出声。徐椒愣神片刻,而后也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

萧葳看着自己一团糟的身上,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朝着郭寿道:“传水。”

郭寿一愣,而后连忙起身令人去备净室池水。

萧葳狠狠将身上的腰带一扯,松开袍服,玉钩也哗啦啦掉落下来,滚落在地上。他快步绕转到重檀屏风后头,而嗓音从折屏后传来。

“滚出去跪。”

第40章 准备宫斗。

仲春的金陵城, 万物都沐浴在溶溶日影之中,阳光照在手间,是一片细腻的温暖。

然而这份温暖对于青石砖上并无太多照拂, 徐椒膝头只觉凉凉如数九渊冰, 膝间的体温渡上去,也捂不热它。

似乎是一瞬, 日光从东头渐渐移到中天, 她跪的有些头昏脑胀。心中缓缓涌出复杂的情绪, 难堪也好委屈也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是她二十多载人生里第一次罚跪,还是饿着肚子罚跪。

光影斗转, 竟也有如此漫长的时刻。

一抹绣着青鸾的红襦裙边渐渐映入徐椒垂下的眼帘中,缎面裙摆如水泻般流淌下来,两只凤头履将裙摆翘出山字。

徐椒知道她是谁昭阳殿的陈贵嫔陈知盈。

她似乎想说些, 可又没有说,凤头履调转了方向, 侯在另一侧的廊下。

小内监匆匆而来, 压低了嗓音:“贵嫔娘子, 您怎么来了。陛下在东室与几位朝臣议政,您不如先进偏阁等等。”

后宫众人见御,多数都是在外头侯着, 偏阁虽说是候见歇息之处,但多空置, 如今式乾的黄门主动将人引进去。

果然陈知盈在江夏掌过多年的中馈, 这帮式乾殿的江夏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敬重她。

远不是徐椒重金可以收买的。

陈知盈摇摇头, 温温柔柔道:“多谢阿晋,不必麻烦了。今日阳光正好, 我也想晒一晒,驱一驱湿。你有骨痛的毛病,上次那支红膏子可用着了?说起来,你也该多晒晒太阳,把寒气排出来才是。”

日头静静,偶尔几缕风吹起占风铎,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接驾声次第响起,呼声中唯有陈知盈的声音格外明显,如三月春泉绕过涧石,温婉清润。

萧葳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进来吧。”

陈知盈欣喜地嗯了一声,将采萍手中食盒接了过来,与他一道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