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点点头:“好,既然如此,那就打开牢门,把他们一家放出来吧。圣上口谕,命你入内阁为官,明日一早找黄门郎中林长卿报到,他自会给你安排具体的差事。”
“谢主隆恩。”娄慕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去扶父亲。
娄耀祖早已没有了做尚书大人时的官威,跪趴在地上涕泪横流:“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活着走出这天牢,谢圣上隆恩,圣上隆恩呀!”
庞氏和娄玉芝饿了这么多天,腿脚都是软的,走路跌跌撞撞。兰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娄慕台,见他没有反对,就走上前去,搀扶着庞氏和娄玉芝往外走。
天牢之中的其他人见此情景,纷纷大声疾呼,跪在地上连连表忠心,请陈之代为转达。
陈之瞧瞧乱成一团的天牢,心中暗笑。果然是皇上猜测的结果,再关上几天磨磨性子,就可以把他们放出来了。毕竟,绝大部分朝臣都是唯严相马首是瞻的,可这些人不能一下子全部杀尽。各衙门要正常运转,还需要他们去效力,从娄慕台这开了头,后边的也就好说了。
尚书府已经被罚没充公,再回去是不可能了。一家人只能来到娄慕台在竹枝巷买的小院子里,后宅的三间屋子给娄耀祖和旁氏一间,娄玉芝一间,娄慕台还住在第二进的卧房之中。
兰月原本以为娄玉芝改不了她的大小姐脾气,肯定会嫌弃这里简陋,还没有下人伺候。
事实证明,天牢对一个人的改造简直太神奇了。庞氏母女俩非但没有半点嫌弃,还满脸谢天谢地的神情,兰月帮他们烧了洗澡水,做了晚饭,把他们感激的热泪盈眶。
洗完澡的娄玉芝换上了一套粗布裙子,以前被她弃之如敝屣的东西,如今却像宝贝一样,看着就高兴。她主动跑去厨房给兰月打下手,虽是什么都不会干,却也不肯离开。“大嫂,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呀,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后半辈子了。”
娄玉芝不停的感谢她,让兰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吃完饭,娄慕台送她回家。跟父母报了平安之后,兰月把闺房中的下人们都赶出去,才低声问道:“慕台哥哥,真的是因为我跪求皇上,他就答应放你吗?我怎么觉着不太可能呢,那天你给我的东西,我交给沈小姐了,她马上就命人送进宫去。那东西一定很重要吧,皇上是不是因为那个才放了你。”
娄慕台拉过心上人的小手,握在手心,柔声说道:“小月瘦了,瘦了不少。这些日子,让你这么担心我,是我不好,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了。不瞒你说,其实我一直是雍王阵营里的人,这次进天牢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如今雍王登基,自然会重用我的,你就放心吧。但是,这件事我只和你说,是为了让你能踏实下来,可你却再也不能跟别人说了。包括岳父岳母,还有我爹也不要提,而且你以后要记住,我没有在天牢里给过你任何东西,皇上能赦免我,是因为被你的一番痴心打动,又有一颗爱才之心,你明白吗?”
兰月认真地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小娘子聪慧勇敢,娄慕台不必再多嘱咐什么。抬手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站起身来与她告别:“揪心了这么多日子,一直都没睡好吧,今晚好好睡一觉,以后等着你的都是好日子。”
一对小情侣依依惜别,此刻竹枝巷的小院之中,庞氏和娄耀祖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毕竟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人,他们不像娄玉芝那么单纯。庞氏愤愤地说道:“我看,那圣人就是想拉拢人心了,毕竟这么多大臣不能一下子全杀了,就找个借口把咱们放出来。一个小绣娘,怎么可能打动皇上?玉芝还傻乎乎的感激人家,其实,与那小秀娘根本就无甚大的关系。”
娄耀祖同样心存疑惑,但是他比庞氏想得更深一些,只不过,在这个一向骄纵的妻子面前,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只是搪塞道:“拉拢人心的因素自然是有的,不过,未必每一家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如果没有这个小绣娘从中穿针引线,即便最终咱们也能出来。可终究,还是要在里面多呆几天的。咱们现在什么都没了,以后只能依靠儿子,你把你那坏脾气收敛些吧,你的娘家死的死,倒的倒。你若还像以前一样飞扬跋扈,便是不知好歹了。”
庞氏恨恨地一跺脚,没有反驳。她又何尝不知道,眼下自己娘家的大靠山已倒,丈夫也没了官职,女儿还未出嫁,只能依靠继子,才能苟且偷生,哪还有那么大脸对人家指手画脚。
娄慕台回到家里,正要安歇,就见父亲走了进来。
“慕台,为父在官场多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单靠一个小绣娘,皇上不可能放过咱们。你跟我说说,当初你给我的那账本,是不是也给了雍王一份?你一直与林长卿交好,而他就是当今圣上最信任倚重的人。其实你早就加入了雍王的阵营,却在与我虚于委蛇。依你的倔脾气,应该不会轻易认我。当时,你以和那小绣娘的婚姻为条件,与我谈判。我原本以为你年纪轻,把感情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现在想想,其实不然。”
娄耀祖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缓缓地摇着头,时不时瞥一眼娄慕台的表情,来印证自己的猜测。见他面色寡淡,不言不语,就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是雍王让你故意把账本交给我的,也是他让你投靠我身边,进入严相这个团体的内部探听消息,恐怕你没少给雍王传递情报吧。”
娄慕台见他分析得一点儿不差,心中有些佩服,但嘴上却不肯承认,站起身来沉声说道:“爹,我虽然恨你抛妻弃子,可是,您终究是我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我娘临终前嘱咐我,让我不要恨你,让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我现在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完成母亲的遗愿。”
父子俩的对话,看似驴唇不对马嘴,但聪明人点到为止。娄耀祖心中已经明白了,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不得不佩服儿子的眼光,虽然进京的时间不长,却能成为雍王心腹,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以太子萧昭还存活在世上的事实来看,皇上早就存了除掉严相的心,只是时机不成熟,一直没有动手罢了。可见,这江山始终会是雍王的,即便儿子没有给他当内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如今自己沾了儿子的光,免去杀头之罪、牢狱之灾,已经是万幸了。
“慕台,当年……我也不想抛下你和你娘,可我是寄人篱下的姑爷,你外婆对我十分严苛。原本说好第一个儿子姓娄,给咱们娄家继承香火,第二个儿子姓吴,给吴家继承香火。可是,自从生了你之后,你娘身子骨就不好,时常生病,再也没有怀上过,你外婆竟然跟我提出要让你改姓,我自然不肯。为此才与她大吵一架,也因此导致你母亲病情加重,可我却不能因此耽误了科考,因为我别无选择,只有自己强大了,我才能保护你,才能有钱给你娘治病。可是,她却没能等到我回去。”
“你说什么?我外婆让我改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儿?我娘走后,外婆也没有提过给我改姓的事啊。”娄慕台知道外婆是个要强的女人,里里外外一把手,可她对自己是极好的,并没有强迫自己做过任何事。
娄耀祖叹了口气:“估计是你娘临终前求过她了,而且若不是因为这件事,你娘的病情也不会加重,也就不会那么早撒手而去。这件事里面,爹的确有责任,可你外婆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她必是因为害死了女儿,心中愧疚,才没有再逼你改姓,咱们娄家三代单传,我是万万不能容忍你改成别人家姓氏的。”
第38章 时来运转结连理
娄慕台心里有些乱,
他以前一心痛恨父亲
,并没想过父亲也会有很多难处,一个入赘的姑爷, 在岳母手底下讨生活, 日子的确不好过。
“慕台, 庞氏并未害过你母亲。她虽有些跋扈, 却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情。而且,爹一直记挂着你,也担心她生了儿子出来,会容不下你认祖归宗。所以, 在她生下玉芝之后, 调养亏空的身子时, 没有尽全力给她医治, 这才导致她再也没有生育, 其实,爹对她有些亏欠。”
娄慕台没有说话,他不想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造化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爹一直没有纳妾,其实不全是因为庞氏, 即便她性烈善妒, 可因为没有儿子, 她还是希望我能纳个小妾,生个庶子出来再记到她名下, 将来老了,也好有个儿子依靠。我不纳妾其实是为了你,若再有了别的儿子,你又怎么能回到我身边呢?这么多年,爹时时刻刻都在记挂着你呀!”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娄耀祖有做得不对的事情,可他对儿子的惦念却是真心的。
这一晚,娄慕台没有睡好,往事历历在目,因缘际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很多事情是人算亦是天算。
次日一早,娄慕台早早起来,去内阁见林长卿。他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不会很难走,只要一心一意地为皇上办事,自然能施展抱负,也能给小月亮更好的生活。
兰月作为未过门的儿媳妇,自然不能经常去竹枝巷的小院了。只让自己的丫鬟隔三差五给他们送些东西过去,表示一下心意。娄慕台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特意给他们买丫鬟,让他们过一下自食其力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
秋去春来,一转眼就到了春节,兰月一家在一起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团圆年。
这半年之中,娄慕台办了几件漂亮事,皇上对他很是满意。年后,便提拔为吏部侍郎,主管官员选拔任用。听说二月成亲,圣上特意赏赐了一座状元府,作为成亲的新房。
二月十六这日春光明媚,状元府中的兰花开得十分娇艳,张灯结彩的新宅子,迎来了它的女主人。苏城的亲戚朋友,也全都来捧场,欢庆的酒席十分热闹。
新郎官过来敬酒的时候,喝的醉醺醺的边巍站起身来,一把薅住了他的脖领子。孙滂、祁默等人一见,赶忙上前拉开边巍,怕他闹出事来。
“你们不用管我,老子没醉,我告诉你娄慕台,这些天我也算想明白了。你就赢在心眼儿比别人多,小时候早早的看出来兰月是个小姑娘,老子比你实在,就没看出来。要是我早点对她好些,还能有你的份儿?”
娄慕台不急不躁地抚平衣裳,淡然笑道:“你早知道也没用,就你这臭脾气,兰月才不会喜欢你呢。”
边巍打了个酒嗝,不服气的说道:“我告诉你啊,兰月对你,那可是仁至义尽。你在天牢里的时候命都快丢了,我那会儿可是刚立了战功,有大好前途的。兰月都不肯选我,一心一意的想把你救出来。以后,我就是兰月的娘家哥哥,你说对她好也就罢了,你若对她不好,我这个大舅子可不饶你。”
祁默笑着拍拍边巍的肩膀:“这就对啦,你能这么想,也不枉从军一遭。以后咱们俩都是兰月的娘家人,一块儿盯着状元郎。”
见边巍冷静下来,孙胖才敢笑嘻嘻地开玩笑:“边巍,你就认了吧,从刚一出生,就注定没你的份儿。你看人家这名儿起的,娄慕台兰月,这不管是有没有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你注定是要晚一步的。”
众人哈哈大笑,幼时同窗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众人便放下兰月这个话题,开始回忆小时候,大家一块儿干过的坏事。
兰月一直坐在新房中等着,听着前院的喧哗声渐渐散了,庭院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虽然有一年多没在一个院子里住了,可兰月还是能分辨出走路的人是不是他。
慕台哥哥是她最熟悉的男人,今日喜结连理,本来她应该不紧张才对,可是此刻兰月心里的小鼓敲得咚咚直响,白嫩的十根手指紧紧搅在一起,默默的等待着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她在红盖头底下瞧见了一双皂红色的靴子。
新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抿住红唇,等着红盖头被掀起的紧张时刻。可是,她左等右等,竟没有动静,那双皂红色的靴子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