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温她调得很低,但心口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热,越泡越热,那股热也从心口散向整个身体。

施乐雅将身体更往下沉,温凉的水淹没心口,最后淹没头顶。屏住呼吸的感觉很难受,她没有起来,她压着那口气,直逼得自己苍白的脸上泛上血色,才从水里露出头来。

一阵敲门声穿透耳朵里的轰鸣传来,一个声音在喊她。她抹开额前的头发听,水滴四处滑下,门外的人是时承景。

时承景从来不进这间房的。

门在响,敲门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就回答一声。”

“在。”

“……我一会儿再来,跟你谈谈。”

人走开了。时承景有事找她谈,大概是那件事了。施乐雅从水里起来,很快收拾好从浴室出来,再拿出两份离婚协议。

这是老太太早准备好的,照顾她眼睛不方便,如果弄丢可以用的备份。

施乐雅从房间出来,客厅里没有人,只有那间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的卧室里传出声响。施乐雅拿着东西再回卧室,等着,从沙发辗转到床沿。

很快,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就不会再见了。

手指摸过沙发粗粗的布料,滑过被褥柔软的布料。

沙发是她挑的,被褥是她要的颜色,缀着她偏爱的紫风铃。他们结婚了,但不住在一起,一切都订在她康复以后。那个时候,她多感激这样的照顾。她只需要好好照料自己,直到复明,所有光明的都在等着她。她拿出一百分的天真去经营,去迎接,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是否还能够得着那样的幸福。

再后来,老爷子离开了,梦就醒了。

施乐雅伏在床沿边,迷迷糊糊起来。她看不见桌上那壶水已经被先前过来的人喝了,也没有去琢磨说要找她谈谈的人为什么一去不返,也听不到另一间卧房浴室里用冰凉的水也控制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那壶水施乐雅只是小小地喝了两口就感觉不好受,时承景喝下满满一杯。施乐雅在迷迷糊糊里被压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怪梦。

嘴唇被封住,是柔软肌肤间的相抵碾磨,是有体温的贴近。对于一个在黑暗里生活了几年,从没有过这种经验的人来说,她以为自己做梦了,做了一个被人所爱,有人给予温暖的美梦。直到齿关被撬开,一条凉凉的舌头抵入,缠住她的舌头,施乐雅才一瞬睁开眼睛。

但是,当然什么也不会看见。

口腔里是异于自己的味道,有些酒气,那舌头填满她,细细的挽她的舌尖,敏感肌肤的纠缠,身体自发起了一阵颤栗。

施乐雅才开始推拒,挣扎。

她拼命转开脸,下巴被男人的大手掌禁锢住,掌心热得烫人,它拖着她转回来。

“搅这么多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一道沉在嗓子里的声音嘶哑地落在耳朵边,耳郭被覆住,湿热的气息冲进耳朵里。

第3章

黑暗,无论如何睁,眼前也只是黑暗。后颈脖被握住,炙热地抚摸,喉咙里发出的所有声音都被封堵回口腔里。

是时承景,是时承景在吻她,推他的手被握住。他用掌心握着她,他的掌心很热,很干燥,她认得。

那天老人家把她的手放进他的手掌里。那手掌很大,干燥,有力,手指硬,掌心是软的,温度很高。

父母离世后一年时间,施乐雅饱尝人情冷暖。讨债的有,希望掏干她的有,论旧日情份的没有。她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温暖,所以她抓紧了那只愿意握着她的大手,接收他的体温,以为苦难到了尽头,她要好好活着。

眼睛会复明,日子会好起来,会按当初父母的规划去留学,完成学业,不为生活所困,只为喜爱的事而活。而最大的幸福呢?时过境迁的如今,她竟然还是拥有了这个人,她心心念念到被爸妈看穿小心思的这个人。

但是两年时间她才认清自己的天真。

凭一副残破的身体,何德何能讨要原来的约定,妄想时承景。所以两年了,她受到了处罚。所以两年了,她收获的只是把最后的财产全消耗在了不值当的地方后只剩活着,带着这双永远看不见的眼睛。

人活成她今天这副样子,所以没人会待见她,甚至是和她说说话,也再不会得到珍视,握握她的手。

何况这个人。

施乐雅或许胡思乱想迷糊了,对于身体所受到的对待,她不挣扎,甚至渴望那从耳郭亲吻她的人能更靠近一点,握着她的手指更用力一点。

他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拥抱,她很希望能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得到了,那双大手托着她贴近。他胸膛温暖,胳膊是能护着人的,稳固不会倒塌的城墙。很安心,很安全,她被抱得很紧,她被十分宝贵地抱着,被珍视地亲吻。

即使很快就不只是柔软的温暖,迷糊的人也没有害怕。

糊涂的人受过太多痛,只有此时此刻的痛是获得幸福的一点付出。这几年她最明白的一件事:世上没有不付出就收获的道理。

要是不付出这一点痛,又去哪能获得这么活生生的温暖,受珍视的机会。

迷糊的人越发的迷糊,魔怔,与不清醒的人一拍即合。

这间卧室里常年亮着一盏壁灯,对着孤独的人。但今天,昏黄的灯光照着缠绵在一起的一双人影,他们和谐,热烈,像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

房间里有粗重的呼吸声,有不自主的浅浅嘤.咛声。

*

翌日,天光缓缓变白,装潢简洁的房间里被没有合上的窗帘透进来的天光点亮。施乐雅通常醒得很早,但这一天的清晨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

她从枕头上抬起脖子。

“我去开门。”一个沉沉的男人声音就在枕头的旁边。

手指下是熟悉的被褥,空气是往常的空气,带着窗下石楠的枝叶味。身边下床的动静,这么近的说话声,施乐雅浑身打了个冷颤。

脚步声从近在咫尺的床边离开,门响,敲门的人问时承景怎么睡在了这里。没有听到时承景的回答,只听到他斥责对方大清早一惊一乍。声音是一贯的严厉,敲门的人道歉的声音慌慌张张。

施乐雅听清,是姜婶的声音。

时承景睡在了这里,一整夜。

施乐雅脸上仅有的血色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被子里的手指抖着蜷进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