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解差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却还是扬着下巴挑刺:“这么说,是我们的不是?”
楚四娘忙往自己脸上挥了一巴掌,将腰压得更低,“小人这嘴一点不会说话!”眼珠子转了转,扫了眼旁边,确定他们也就是刚醒,“大人一路辛劳,可得吃些好的补补,小人出门时,托邻家大娘特意烙了几张肉馅的白面饼子。”
说着,楚四娘抓起她那个灰扑扑的包袱,使劲掏了掏,这才拽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往衣摆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掀开,递到解差面前,“只是小人的舌头吃什么都一个味儿,哪能消受这种好东西?”
黄解差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未肯低下一分,只用眼角余光瞥过去,就见那金黄的面上镶着碧玉似的葱花,单就一个便有巴掌那么大,层层叠在一起,少说也有四五个,再看那张皱巴巴的油纸,深色的大片,浅色的才零星几点,足可知那饼里头用料扎实,肥得都流油了。
他喉结上下动了下,便连推脱一番的程序都略过,笑眯眯地接过油纸包,用那只长满老茧的手一拍她的肩膀,春风得意地走了。
楚四娘躬着身子直到那两位解差都开始嚼起空手套来的朝食,这才缓缓起身,右手揉了揉刚刚被踹中的后腰,从包袱里又翻出一小块黑饼子塞进嘴里,暗自庆幸自己早有预料,不然,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银钱来孝敬。
再给自己猛灌了一大口水,这餐朝食便吃完了。
草草收拾下自己,目光迅速地划过那个心心念念的方向,落在更远的天空上。
囚车里的人一动不动,像是个木头雕塑,只有乱糟糟的头发偶尔要被风拉起来仔细瞧瞧长得还不如树下的杂草。
大约是还没醒?
她有心想凑近看看,但初来乍到的,可不能那么快被人瞧出异心来,取得信任,少说也得十天八天的?
“天上有你相好的?”
黄解差又凑过来,许是刚吃完饼子,一身的肉味飘香,嘴唇油光发亮,连带着底下的胡茬都一闪一闪。
“大人就别取笑我了!”楚四娘摸了摸鼻子,笑得一脸憨厚,“我就是想着天上要是掉下来几只鸟,岂不就能烤肉了?”
如此应付着聊了几句,一行人便上路了。
王解差沉默寡言,骑在囚车前的马上,黄解差则是与她一左一右走在囚车两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当然,多是解差问,她回答,谈得也尽是些家世籍贯什么的,不过是试探。
但她也乐得如此,左右都是报的都是上一世住的那巷子,也不怕被察觉出什么胡编乱造来,更重要的是,有机会离囚车这么近。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车里人的伤口,一边盘算着自己应该买什么药,如何背着人给他送药,见着日头已爬到正中,又暗自埋怨起这两个黑心肝的差役,竟连一口饭一口水都舍不得喂。
楚四娘摆出个惊慌的神色,从囚车背后绕到黄解差旁边,拽着袖子支支吾吾地开口:“大人,这,这犯人好像一天都没动弹,不会是……”
黄解差却是无所谓地笑了声,满眼都写着觉得她没见识,哐哐往木杆上砸,动作粗暴得像是要把这玩意儿给拆了,前头的王解差似是早习惯了这种恶霸行径,愣是头都没回,只用小指头扣了扣耳屎,叮嘱一句“动静小点。”
不负众望,车里人小幅度地挪了挪,勉强睁开眼睛,黑漆漆的,目光落不到实处,估计意识还不清醒。
楚四娘只好再接再厉,佝偻着身子上眼药。
“嘶这感觉也没几日活头了啊!”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问:“这犯人要是路上没了,大人们是不是就不用押送,可以直接回京了?”
还没等她再多说两句,脑门上就挨了一巴掌,脑浆子都晃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呢?哪那么容易死?”
第 4 章花式买药
嘴上是这么说,黄解差到底还是有些慌了,从马身上扯了个水囊,塞进犯人嘴里,也不管人的喉管有多大,一股脑儿地往里倒水,结果自然不好,灌进去多少不好说,反正半个水囊的水都洒在外头了,而后是那人剧烈的咳嗽声,就这,黄解差还要皱着眉头骂一声“矫情!”
楚四娘惊心动魄地看完了全程,掌心不知道掐出多少道指甲印,好不容易犯人能抓着黑乎乎的饼子慢吞吞地啃,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心底骂上几句。
杀千刀的解差!
黄解差自觉忙活了一项大工程,转眼间又趾高气扬起来,下巴抬得,恨不得脑袋倒着按,脖子上长天灵盖,“别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皮糙肉厚着呢!”
许是觉着这么简单一句,凸显不出他的聪明才智,便把犯人的生平一并扯出来吹嘘。
“他十几岁就上战场,不到二十就封了将军,满朝文武,可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般年轻的将军,若是没出事,就你我这种身份,就是见他府上的门房,都得塞一大笔银子!”
楚四咬着牙点点头,违背良心夸赞道:“任他从前多风光,现在还不是要看黄大人的脸色过活?依小人看,还是两位解差大人的能耐大!”
“哈哈哈哈哈!”
收获两个赞许的目光,楚四娘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忙把话题引开,“却不知他犯得是什么事?那一身伤,啧啧啧,看着都吓人!”
前头的王解差淡淡开口:“通敌叛国。”
据说,通的便是前几年被打得被迫求和的那个狄戎。
证据确凿,从抓人到断案还不到十天。谁能想到他去岁元宵灯会上夺得魁首时引得满楼红袖招,今儿个就突然成了与臭蛋烂菜作伴的阶下囚呢?总之,偌大的将军府,一下子便垮了台。
至于这样的人物为什么要通敌,王解差摸了摸下巴,嗤笑一声,“还不是为了权呗!觉得将军不够威风,想串通狄戎演几场假仗,搞个异姓王当当。”
楚四娘脸色难看,半晌,干巴巴地问道:“他,还有没有可能翻案呀?毕竟,他原来也是……”
“哈!”黄解差嗤笑一t?声,“指望翻案,还不如指望下辈子投个好胎,一生下来就当贵人!”
“他这辈子的胎也不错,将军府的独子,不然,大将军诶,我滴个亲娘嘞,哪那么好当?”
楚四娘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些,眼神复杂地看向囚车,竟正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慌忙扭开头,低眉往前走着,耳畔是那两个解差的奚落声,她却丝毫听不进去。
通敌叛国?她一个字都不信。
……
“楚四,这小二说阮家京果铺的蜜饯味道一绝。”
碗里是刚出锅的赤豆糯米饭,筷子还夹着热腾腾的烧肉呢,黄解差就开始作妖了,真是有吃的都堵不住嘴。
还什么小二说,楚四娘往边上一瞟,那小二哥拎着有些发黄的布巾,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给客人报菜名,恨不得再分出几个身来一并干活,哪有功夫跟他们瞎唠嗑。
以楚四娘的文采,说不出什么“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话,但就这么同行一路的关系,那个姓黄的一撅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不就是想让她这个冤大头去买蜜饯呗!
心里骂的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