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四娘拿出一块面纱,仔细地替她系上,面纱的边角出绣着几片鲜嫩的叶,正是先前柳玉兰送给她的那块。

大抵正经人家的女子才会讲究这些脸面吧?

若非柳玉兰提及,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女子挣钱是要遭人耻笑的事情。

可,没钱了总是得挣的,还能为了旁人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话,把自己活活饿死不成?

“卖帕子啦,卖帕子!”

柳玉兰惊愕地望着她,不知该指责她行为粗鄙,还是该羡慕,她的率性洒脱。

“十七文一方,三十文两方,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卖完就收摊啦,瞧一瞧,看一看啦!”

柳玉兰起先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得面红耳赤,可听着身畔人嘹亮的叫卖声,似乎也没有那个路人显得发慌,冲过来辱骂她们不知廉耻。她忽然觉得,自己怕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在第一方帕子成功售出时,她的手心里被塞进了十七枚铜板。

整整十七文,放在之前,她需得熬上两天,然后忍着掌柜的奚落,凭那人的心情领钱,现今,却如此轻易地落在她手里了。

柳玉兰低着眉,挨个看过那些或生了锈迹、或沾了油渍的,脏兮兮却能让她活着的铜板,那些名声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就像在村里,那些妇人总爱背地里给她冠上“狐媚子”的名头,那不过是她们嫉妒她的美貌,那在这,若有人斥责她的行事乖张,不也就是嫉妒她荷包里的银钱?

她看向旁边,楚四娘仍为了她,不知疲倦地叫卖着,她岂能一直躲在后头,当个缩头乌龟?

柳玉兰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喊:“卖帕子……”

楚四娘茫然地回头,“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柳玉兰气愤地咬牙,攥紧拳头,似乎把今日所有的委屈都一并发泄出来,大声咆哮:

“卖帕子!!!”

楚四娘被震得一个机灵,趁着空档揉了揉自己受伤的耳朵。但不得不说,这声叫卖效果显著,半条街的人都扭过头来。

总共十方帕子,顷刻之间,销售一空。

错过的人懊恼得捶胸顿足,一个劲儿追问明日来不来摆摊,甚至于一个眼尖的姑娘,指着柳玉兰的面纱,“这面纱卖不卖?我出二十文!”

“卖!”

柳玉兰摘下面纱,面上再没有难堪之色。

谋生之举,怎会丢人?

020

“四娘,多亏有你!今日挣的钱,抵得过我往常半个月的了!”

柳玉兰坐在板车上,将铜板一枚一枚地往荷包里塞,叮叮当当的响声跟着驴蹄吵了一路,却半点不让人生厌,只想着这声能一直一直响下去就好了。

她将铜板分成了同样数量的两个荷包,将t?其中一个往前递去,“喏,咱们一人一半!可不许说我不讲义气!”

楚四娘骑着驴,一手握着缰绳,并不回头,“帕子是你绣的,也是你卖的,哪有给我分钱的道理?再说,”她顿了下,看着熙攘的人群,温柔的阳光,似乎一切都在变好,嘴角轻轻翘了起来,“要没有你,我这载客的生意也起不了头。”

荷包被失落地收回去,那个声音又道:“那,那我把你欠的五十文给免了?”

“不用,我能还得起的,”楚四娘回过头,眸中露出一丝狡黠,“若你实在想,不如,你请我吃烧鹅吧?”

好事发生的时候,就该吃烧鹅的!

……

楚四娘拎着用荷叶包着的烧鹅回家时,蔺师仪已经结束了今日的下厨实践。

桌上摆了两碗菜,一碗是野菜,另一碗还是野菜。只是一碗是焉了吧唧的灰黄,一碗是过分翠嫩的青绿,那人正坐在桌前,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木箸,木箸的末端还被他用牙齿来回地碾着,愁得几乎要成了桌上的第三碗野菜。

“我的舌头好像坏了,”蔺师仪整个眉眼都耷拉着,“竟然尝不出哪碗更好吃。”

唔,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两碗都同等的难吃呢?

楚四娘到底没忍心告诉他一碗炒糊、一碗夹生的真相,把荷叶包放在正中央,一点点打开来,油光发亮的鹅便显露出来了,“那尝尝这个呢?”

蔺师仪顿时不纠结了,把两碗糟糠推到桌角,以免碍眼,盯着烧鹅,却迟迟没有下箸,眼神有些纠结,迟疑地开口:“你今日载了很多趟?”

“没有,也就一来一回,闲得很!”楚四娘一手一根木箸,戳进软烂的肉里,手腕一扭,便把烧鹅分作了两半,“这是玉娘送给我的!”

给二人碗里分别夹了个鹅腿,楚四娘又在开吃前仔细舔了舔箸尖香喷喷的油,咬着木箸痴痴笑了出来,“玉娘可真好!”

蔺师仪在牙齿撕扯鹅肉的间隙抽空点了点头,虽然不算熟悉,这么大方的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他又给楚四娘那只被鹅腿填的满满当当的碗里堆上一大块肉,自己则是干脆舍了木箸,用手扯了一截脖子下来啃着,一边还要催促她快些吃。

可楚四娘那双木箸,合拢又长开,长开又合拢,怎么也没夹上一丁点肉来,她却浑然未觉,仍絮絮叨叨地开口:“长得好看,绣活也好,连名字也这样好听,玉兰,一听就是个温柔娴静的漂亮姑娘。”

说到这,她便有些愁了,哪怕是同在码头运沙子的力夫也都是有名字的,不拘是叫麻子还是大力的,好不好听是一回事,可有没有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是我也有个名字就好了……整天四娘四娘的,清水镇上都不知有多少个四娘。”

“要名字还不简单,你现在取一个便是,若觉得不够,还可以把字、号一并取齐,我一天换一个喊你。”他轻轻地笑,言语间带着点促狭,眉眼里却盈满温柔,“阿楚这般好看,叫芙蓉、牡丹、芍药、菡萏、辛夷……都很好。”

蔺师仪几乎是把他熟知的花名给罗列了个遍,可对面人却只是拧着眉,微微摇头。

“还是算了,”楚四娘轻叹了口气,“我不想当花花草草的,唔,我想有个听起来就比较厉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