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师仪顿了一下,有些?犹疑,“……我忘说什么了吗?”

“没,”她歪头看着他,带着几分调侃,“我还以为你会叮嘱几句,让我离司光霁远些?,毕竟你连他写的几页废话都在意得很。”

“他有什么好说的?”蔺师仪轻哼一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你同行?的可是有好几千士卒,他也不t?过是其中一个,我又不是醋缸子里泡大的,还能挨个吃味儿过去不成?”

话虽如此,他却仍勾住了她的尾指,幼稚得不行?。

“阿楚中意的人是我,也只会是我,对不对?”

“对,是你。”

*

离营是在清晨,赶着天边第一抹曦光亮时,是以,周遭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是维持在勉强能看清路的亮度罢了。

楚火落捏着缰绳,应向东行?,只是她忍不住往西看了眼?,在黑、白、灰铺就的画卷里,她却莫名能看清他艳色的长缨,银色的甲胄,若上了战场,大抵他闪着寒光的刀刃上,还会沾上殷红的血,他会将敌军枭首城外,会裹着一身腥气纵马回城,会在城上扬起猎猎旌旗,会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他从来?都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是她长长久久仰望的月亮。

她最不得志时,千百次嫉恨过那般卑劣懦弱之人都能有幸为他驱使?,而今,再不必了,她已然能堂堂正正,与他并肩作战。

他是将军,她也会是。

楚火落翻身上马,长鞭一扬,踏着晨雾出发。

马蹄踏过尚带着湿意的泥土,一路奔驰着,刚破晓的风还残留着昨夜的寒凉,如利刃般穿林而过,削落簌簌青竹细叶,似一场泼天的雨兜头浇下,企图将人溺死在日?出之前。

可叶只是叶,抵不过千军万马,被轻易地冲散去,而那恶劣的风也被撞碎在坚硬的铁甲前,濒死挣扎,不过是一声凄绝的呼啸。

至此可知,江河日?月,无?不可取。

094 常宜易主

嘉水郡, 上官蒲步于?田垄间四下巡视,只是身后跟随的?侍卫里,却混进了两个抱着刀的小姑娘。

上官蒲走到哪,她们便亦步亦趋地跟着, 凡碰到些不客气?的?主, 就呲牙咧嘴地往上冲, 架势是够唬人?了, 可他堂堂一郡的?郡守,再怎么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至于叫两个七八岁的丫头保护吧?

“我说,府里那么大?, 哪不能?玩啊?实在不行, 我派两个下人陪你们上街买糖葫芦也行啊, 非要跟着我做什么?”在收到第无数个好奇打量过来?的?目光时, 上官蒲终于?忍无?可忍, 蹲下身来?同这两个门牙尚缺、说话漏风的?毛孩子讲道理,“这样, 你们去那边的?人?家家里玩, 等我忙完了再回来接你们回去, 行不行?”

芽儿毫不犹豫地摇头, 严词拒绝, “不行, 我们要保护你。”

上官蒲颇为头疼地望着她们,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要保护我?”

“我们原来?是被委派保护二当?家的?, 但是二当?家现在不在, ”阿蒺费力地将长刀往上托了些,刀柄几乎要与她的?脑袋齐平, “我想过了,你和我们当?家的?是一伙儿,那我们保护你也是一样的?。”

“这又没有接到新?的?吩咐,证明你们完全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嘛!”

阿蒺顿时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怎么能?有这么怠惰的?想法?跟打一鞭子才肯走一步的?老黄牛似的?,何?时才能?立大?功?”

边上的?芽儿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要眼里有活儿,我们将来?可是要当?大?当?家的?左手和右手的?,和那些只晓得喝酒赌钱的?臭懒鬼才不一样!”

“……是左膀右臂,”上官蒲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口气?,当?初怎么就没想着办法把这两个小丫头一起打包送出去呢,“罢了罢了,随你们去,真是,劳碌了大?半辈子,还要被两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不上进。”

只是往前走了数步,却?听得身后稚嫩的?声音问?道:“郡守大?人?,军营不是十日一休吗?大?当?家和二当?家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他们啊,打仗去了。”

*

已近初夏,这厅中的?夜宴别有一番风味。

越窑青釉直颈瓶里的?桃花枝换成了方采下的?芰荷,半粉半白,未至开时,只是收紧了花苞露出一个尖尖小角,于?旁侧佐以几片巴掌大?的?莲叶,青青翠翠,暗香扑鼻,倒像是将整个荷花池嵌进了席间。

只是这番好景致,却?无?个有闲情的?人?懂得欣赏。

宴席首座,坐的?是常宜郡郡守,而后往下可分?为左右两派,左边是穿着锦衣华服的?士大?夫,右边则是兵甲覆身的?武将,尽皆配着刀剑,那么,谁强谁弱,一眼可见。

郡守捏着袖子擦了把额上的?薄汗,颤颤巍巍地举杯,“诸位远道而来?,一些微薄酒水,聊表心意!”

栾奉用余光小心地瞧着旁边人?的?动作,也跟着执起杯盏,肉眼可见上方人?松了口气?,正值众人?皆要饮时,却?有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不大?,但席间氛围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旁边人?只是将杯盏往鼻下轻嗅了下,便张扬地把酒液倾倒在桌案上,而后连那个小小的?杯盏也被抛出,叮叮当?当?地滚到了宴席的?正中央。

栾奉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低声问?:“酒里有毒?”

那人?却?是连眼神都懒得分?给?栾奉一个,面上戴了张遮了半脸的?面具,声音冷淡,偏任意一个人?也能?瞧出他此刻的?不悦,“确实微薄,拿青门酒来?待客。”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下,又落到腰侧的?剑鞘上,“你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我手里的?剑?”

“没有、没有,都是误会?!”郡守连忙否认着,连说话的?声都带着颤音,心中埋怨着朝廷派来?帮忙打假仗的?,怎么是这般难缠的?恶徒,面上却?只能?更加恭敬,“定是那不懂事的?奴仆取错了酒,我一会?儿就去将他们好好教训一顿。”

“但下官这毕竟不比京中富贵,酒品不全,将军您喜好哪种酒,下官尽量派人?去寻,若实在没有,就只能?请将军将就一二了。”

面具人?沉吟一会?儿,“常宜么,就上些九酝春,凑合凑合。”

栾奉挠着脑袋苦思着这是哪门子的?金贵玩意儿,就听得上头愕然出声,“那、那是贡酒,得等秋赋时一并送入宫中的?。”

“所以呢?”面具人?歪着脑袋扫过去,“这常宜可是要送出去的?,怎么,郡守过几日离城时,还准备带着那几坛子酒一起上路不成?”

郡守深吸一口气?,在脸上重新?扯出一个笑,奉承着:“是下官愚昧,脑子不好使了,这一切事宜,还得仰仗将军才是!”

转头,颇为肉疼地叫人?把库房里的?九酝春全端出来?。只是这取酒得要一会?儿,席上原本的?青门酒遭那样一番挑剔后,自然也不好再饮,被侍女挨桌给?撤下去,一干人?等沉默地大?眼瞪小眼,个个如?坐针毡。

郡守只能?是硬着头皮喊大?家吃菜,自己拿起木箸,眼神却?分?毫不落在盘碟里,全心全意地盯着下头,生?怕那人?再嫌菜色差劲,掀了桌子。

面具人?挑挑拣拣,鱼脍一片,虾仁半只,意兴阑珊地撂下木箸,直到新?的?九酝春呈上,他才勉强饮了半杯,余光瞥见厅外为首的?士卒将持剑的?左手换成右手,眸中掠过一抹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