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长记性。

刘扶光摇摇头,涂完了后背,顺手在龙尾上捋了一把,将晏欢捋得像电打了般,直弓着腰发抖。

“好了,起来罢,”他道,“上完药了。”

说着,自不去理会一个哆哆嗦嗦、筋酥骨软的龙神。合上药盖,殿外晚霞艳丽,他踱步去看,瞧见天边燕雀双飞,嘴角便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春色遍芳菲,闲檐双燕归……”

刘扶光忽地住了嘴,因为那一对燕子越飞越近,竟丝毫不惧真龙威压,临到跟前,骤然变成一根古朴玉简,正正朝着他掉下来。

那似曾相识的玉简,令他一下伸手,以双指钳住。

“这是……!”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刘扶光只觉天旋地转,尚未来得及松手,玉简如烟,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连带着他的身影,同时原地不见。

山庄寂静无声,每匹人马都十分谨慎,小心翼翼地拎着蹄子走路。

人类忙完了吗?血屠夫比划手势,皱着眉头问七重瞳。

拉下眼罩,七重瞳面色严肃,竖起一根食指,在半空中摇摇。

显而易见,没有。

首领呢?军锋不高兴地噘嘴,为什么让人类那么累?

这是人类的心愿,亵舌往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一下,别多话。

过了些年,周游异世界的旅途暂且告一段落,余梦洲和他的马群又回到了老家稍作休息。看见余梦洲心事重重的样子,法尔刻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在为小牛和小马伤心。

“没有,”余梦洲回过神,对他一笑,“我只是在想,现在大家都安定下来,我是不是能去完成自己以前的遗憾了呢?”

法尔刻亲亲他的嘴唇,“是什么遗憾?”

“我想继续上个学。”余梦洲抿着嘴,“过去的时候,我没钱,没人照顾,自然也没什么好学可上。我上的高中,老师的水平就有限,班上多的是来混文凭,游手好闲的学生。等我上了大学,也不能静下心看书……”

他挠挠头:“生活费啊,助学金啊……整天光想着怎么省钱了,也没交到多少朋友。现在再看,好像普通人的大学生活,跟我完全在两个平行时空。我觉得,如果能再宽裕地、自信地过一遍青春,那就最好了。”

魔域的皇帝不理解人类的学习规划,他也没必要理解,但这既然是余梦洲的心愿,那他就一定会为爱人实现。

“好啊,”半人马握住余梦洲的肩头,温柔地笑了起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有了伴侣的鼓励,作为一名事业有成的社会人士,余梦洲终于把心一横,报考了自己非常喜欢的高校,开始苦乐参半的学习历程。只要他愿意,七重瞳能立即便赋予他过目不忘的本领,以及对学识的惊人领悟力,不过,余梦洲执意拒绝了。

“自己的努力和汗水才是最有意义的,”他说,“我觉得,还是不要借助外力比较好。”

就这样,余梦洲埋头在书本里,再也不能陪他那群名为人马,实为混世魔星的生物玩笑打闹。一朝失宠,人马们各自失落,各自消沉,成天蹲在书房门口嘟嘟哝哝,不知要怎样才能发泄心中缺爱的不满。

门开了,法尔刻无声地走出来,满室的光线,仿佛都被他漆黑如夜的毛发瞬间门吸走。

“他……”朝圣刚说了一个字,马群的首领便示意小声些。

“睡着了。”法尔刻言简意赅地道,“看书看累了,给他补充了些魔力。”

人马们唉声嘘气,发出长短不一的悲叹,法尔刻顺手关门,不让这声音钻进门缝,打扰了里面的宁静。

书房的床上,余梦洲睡得正香,手里还握着几页试题卷子。不知不觉间门,他手中的试卷逐渐改换颜色,泛出陈旧的晕黄,蔓延出皮革的细密纹路。

青年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变的发生,呼吸仍然平稳绵长。

凸起的羽绒被骤然塌下去一块,床一下空了。

海水昏暗摇晃,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密麻的鱼群间门透出来,顺着水流的方向,叶片般狭长的小鱼也随之摇摆转动,鳞片明暗交加,仿佛折射的镜面。

【去,去。】江眠小心地发出驱赶的声音,使变幻莫测的鱼群能够更好地遮着自己藏身的礁石。

【毛毛】幽怨的音波,以恐怖的速度席卷附近的海域,活像一头可怕的海兽,正在不依不饶地打滚吵闹,【呜呜,毛毛】

江眠小心地扒着石头缝,纤细的指头,仿佛海葵伸出的洁白触肢,在黑暗的礁石上晃悠了一下,又很快缩回去了。

明明在水里不会出汗,江眠还是有种自己正在冒冷汗的错觉。

他在躲避拉珀斯。

雄性人鱼那无孔不入,称得上病态的保护欲,终于把江眠惹恼了。融入人类社会的二十多年,他被迫快速成熟起来,去直面狂风暴雨的生活。即使按照普通人的标准来看,他太敏感、太脆弱,难以正常社交,融入人群他的养父江平阳也曾经评价过,说他这样的性格,扔到象牙塔里去搞学术才最适合。

可在人鱼的社会里,他妥妥算是一只还需要贴在父母身边,接受喂食和鳞片搓澡的小崽子。回到拉珀斯的领地,每个人鱼都惊讶于他的纤薄体型和孱弱体质,为了弥补他前二十年经受的恶待,拉珀斯无止境地溺爱他,人鱼们更对他的每个举动大惊小怪,连戳他一下也不敢。

江眠实在受不了了,他毕竟是个研究员,还是个很有天分的学者。以自己为样本,他研究了灵魂伴侣的感应机制,然后趁机搅乱了拉珀斯用来感知他的生物雷达,偷偷跑到了附近的海域,享受着久违的自由自在。

这一片都归深渊人鱼所有,不会有危险的海兽出没,算得上十分安全。然而,他没跑出多久,拉珀斯就火急火燎地追了上来,试图抱回他擅自离开的珍珠。

没有人比江眠更清楚,人鱼是多么可怕的掠食者。他胆战心惊地遮掩着行踪,倒生出了许多你追我赶的狩猎趣味,他一边觉得害怕,一边觉得刺激,只藏在礁石后面偷偷笑。

……嗯,至于自己被拉珀斯抓住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江眠暂时将其抛之脑后,不做悲观的演算。

正偷偷摸摸地查看拉珀斯的行踪,他手边的礁石忽然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吓了江眠一跳,急忙用手捂住。

人鱼的感官之敏锐,远超人类百倍,无论多细碎的声音,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力。手掌按住脱落的部分,江眠低头一看,那裂开的礁石……怎么是一块石板的形状?

“啊!”他短促地惊叫了一声,身旁的水流蓦地扭曲,令拉珀斯一下扑了个空。

人鱼心急如焚地四处找寻,却再也不见爱人的踪迹。

顾星桥懒洋洋地躺在天渊身上,天渊则倚在一个超大豆袋上,他正用天渊的声音听有声书。

悠闲的生活,时间门都像是飘在金色阳光里的小小微尘,扬到哪算哪。顾星桥昏昏欲睡,顿时感到困倦漫过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