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晔抿唇莞尔浅笑，这段时日相处以来，她已经没有像刚开始那般，对他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言辞了，她能看出来，这个男人，不但?喜欢她的?野心?，还喜欢她某些时候大胆的?僭越，她道：“妾还以为，妾在圣人心?中，只?是一根杂草。”

皇帝怔了下，也笑了起?来：“你是杂草的?话，那朕是什么？”

姜灵晔想了下，道：“圣人是大周的?皇帝，百姓都仰仗着圣人，那圣人，便是砥柱。”

“砥柱？”皇帝咀嚼着这两个字，道：“也对，一根砥柱立在那里，孤单的?很，旁边有杂草相伴，砥柱也就不孤单了。”

他突然说这话，姜灵晔摸不清他的?意图，她心?中砰砰地跳，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读不懂皇帝话，还是因?为听到皇帝那句“有杂草相伴，砥柱也就不孤单了”的?话。

她垂下头，片刻后，才道：“砥柱身处万人中央，又怎么会孤单呢？”

皇帝摇头笑了：“万人中央，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断情?绝爱，那是和尚。”

他手摩挲着姜灵晔的?纤细腰肢，顿了顿，又道：“朕做不了和尚，所以有时候，朕也会觉得孤单，也想有个志同道合的?人，能陪朕走完这一段，千里帝王路。”

他从未和姜灵晔说过这些，或者说，这个城府极深的?帝王，从未在姜灵晔面前显现过脆弱的?一面，以至于姜灵晔认为他无情?无爱，强大到无所不能，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停留。

当皇帝说到想有个志同道合的?人，陪他走完帝王路的?时候，他定定看着她，双眸幽黑深沉，姜灵晔张了张口，她迅速狼狈移开眼?，心?愈发?跳的?厉害，任凭她方?才在皇帝面前如何巧舌如簧、撒娇卖嗔，此时此刻，她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见她面颊绯红，娇艳如春日桃花，他不由心?中一动，俯身轻啄了下她的?唇，正当姜灵晔以为他又要?跟自己收取酬劳时，他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而是一笑，拿起?书籍：“适才讲的?‘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朕来告诉你，是何意思。”

“意思是，别人用一分努力做的?事，你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别人用十分努力做的?事，你用一千分的?努力去做，如果?能够按照这种方?法做的?话，即使愚笨的?人，也能变得聪明?，即使柔弱的?人，也能变得刚强。”

凤阳阁里，皇帝在如常当着老师，但?学生的?心?，早就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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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姜灵晔的?心?短暂被皇帝搅乱，但?就如她所说，她有自知之明?，况且，她识字之后，读了很多史?书，自史?书中，她愈发?感慨，身为后宫妃嫔，如果?将一颗心?全部都系在男人身上，最后下场会有多么凄惨，历朝历代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她不敢信皇帝。

而皇帝也似乎忘记了对她说的?那句话，他重?新变成了那个强大冷漠、城府极深的?帝王，似乎没有半点弱点，姜灵晔都怀疑那日的?话是她的?幻觉。

她像皇帝教她的?那样，付出了一百分、一千分的?努力，渐渐的?，她字识的?越来越多，连大臣上的?那些晦涩的?奏疏她都能看得懂了，皇帝从来不避讳让她看奏疏，他甚至还会和她讨论一二，姜灵晔也会大着胆子提出自己的?建言，她在这时候，已经开始展现自己在政事方?面的?天赋了，她提的?有些建言，甚至让皇帝都赞许不已。

她也实现了芙蓉林中对皇帝的?承诺，开始成为一个对他有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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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朝的?后宫，因?为有薛太后的?存在，斗争不可谓不激烈，荥阳郑氏、河东薛氏、琅琊王氏，一个又一个世家大族女子进了宫，每一个背后都有庞大的?家族，每一个家族都希望自己家族的?血脉能够坐上那把御座，让他们?可以替代博陵崔氏成为天下高门之首，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卑微的?商户女，夺得了皇帝的?盛宠，这让所有的?世家都大惑不解。

她凭什么？

一时之间，如潮的?攻击汹涌而来，有明?，也有暗，姜灵晔并没有让皇帝伸出援手，如果?连后宫她都无法生存的?话，她无法让皇帝相信她是一个有用之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凤阳阁的?奴婢对姜灵晔死心?塌地，她也会收买其他妃嫔寝宫的?奴婢，让她们?对她通风报信，她知道宫中郑皇后、贤妃、德妃斗得和乌鸡眼?一样，郑皇后有后位，贤妃有太后，德妃有子嗣，郑皇后要?守着自己的?位子，贤妃和德妃觊觎她的?位子，三人谁都不服谁。

于是姜灵晔除了不去贤妃那里外，她会经常前往郑皇后和德妃的?寝宫，表达自己的?恭顺之意。

姜灵晔甚至还亲手做汤饼送给郑皇后和德妃，以此示好，她封婕妤一年了，也没有再升位份，父亲连个侯都没封，日子一久，郑皇后和德妃也便觉得她没有什么野心?，不足为虑，转而将所有精力拿去对付其他妃嫔了。

姜灵晔就这般在后宫默默生存了下去，皇帝对她的?宠爱从没淡过，但?几乎后宫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恭顺谨慎的?姜婕妤，就只?能止步婕妤位了，她不会再有更大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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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时候，会偷偷带姜灵晔出宫，俊美?少年郎和明?艳少女走在一起?，甚为般配，但?是，皇帝出宫不是去游玩的?，而是让姜灵晔带着他，去延祚坊，去贫苦百姓聚集的?地方?，听他们?说着对皇帝的?不满，对大周的?不满。

每当听完后，皇帝都会沉默良久，他在紫宸殿，对姜灵晔道：“你看朱雀大街，东西两市，何等繁华，但?在朕看来，恰如烈火烹油，迟早有月满则亏的?那天。”

姜灵晔今日刚陪皇帝接济一个乞丐，乞丐家穷，不得不卖身为奴，后来因?年老，被主人赶了出来，他颤巍巍对皇帝道：“我的?儿子，也是奴仆，到年老的?时候，也会被主人赶出来，到时候，就是跟我一样以行乞为生了，唉，像我们?这种人，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好了，没有改变的?机会了。”

这句话，让姜灵晔心?中颇为触动，她将身上所有银钱都给了乞丐，虽然她心?中清楚，这些银钱，并不能改变乞丐的?命运，也不能改变乞丐儿子的?命运。

她抿了抿唇，对皇帝大胆说道：“圣人，在大周，为何官宦的?子孙，永远是官宦，而穷人的?子孙，永远是穷人呢？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皇帝看着她：“说下去。”

“妾蒙圣人垂怜，才能从一个商户女成为婕妤，但?天下，又有几个如妾这般幸运的?人呢？”姜灵晔思及自己看的?史?书：“妾觉得，这世上，穷苦的?人，占的?是多数，当他们?对前路日益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们?就能当陈胜，当吴广，当张角，妾斗胆建言，大周的?选官制度，要?变一变了。”

皇帝听罢，沉默不语，姜灵晔本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惴惴不安时，皇帝却道：“朕正有此意。”

姜灵晔欣喜抬头，皇帝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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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皇帝与?姜灵晔在紫宸殿说了良久，两人对大周选官制度的?变革想法如出一辙，说到最后，皇帝带姜灵晔来到御座前，他摸着御座的?把手感叹道：“再不变，这把御座，要?变成胡人的?了。”

姜灵晔道：“圣人想变，那就一定能做成。”

这句话，并不是她的?逢迎之语，而是她真心?实意的?想法，入大明?宫前，她从没想过这个少年帝王有朝一日，会让她带着，一点一点走遍长安贫苦百姓聚集之地，耐心?听着百姓的?心?声，他有野心?，有魄力，既聪明?，又果?敢，还能藏锋守拙，他什么事做不成。

皇帝微微一笑，他坐在小叶紫檀雕成的?御座上，问姜灵晔：“这御座，好看么？”

姜灵晔不太明?白他为何问这个，她点头：“好看。”

“过来，坐下。”

姜灵晔大惊，立刻跪下叩首：“妾不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朕命你坐。”

姜灵晔吓到战栗，她叩首求饶：“妾绝无此心?！”

皇帝面无表情?地起?身，将她拉起?，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到御座上。

姜灵晔虽坐在他身侧，但?整个身体?因?为惊惧，在微微颤抖，皇帝握着她的?手，忽叹道：“灵晔。”

她战栗着，都没有注意到他喊的?是“灵晔”，而不是“婕妤”，也不是“姜灵晔”，她恍惚着问：“圣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