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衣不忍拂去她好意,笑着点头:“好。”

麦黄就高高兴兴地点上炭盆,坐在一旁小榻守着禾衣。

禾衣又画了几稿的观音像,最后才定下来一稿,又拿起玉料摸了一圈,才是定了定心神,拿起了刻刀。

玉料并不大,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她定的稿衣饰以简单飘逸为主,不设莲花座,讲究的是超然脱俗,熬度一晚上可以雕出来。

麦黄本想守着禾衣的,但是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等她忽然一个激灵醒来时,便见娘子趴在桌上,她一下蹦了起来跳着过去,本要惊喊出声,却见桌上摆了一尊白玉观音,出尘脱俗,温润超然。

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悄悄出去灶房烧水做朝食,弄完了才回来轻轻推了推禾衣的手臂,“娘子?”

陶禾衣是天刚亮时才趴着眯会儿的,这会儿被麦黄叫醒时,神色间还染着些不知今时是何时的茫然。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两年前嫁给李齐光的第二日,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见到她时惊讶又赧然的模样,他问她是谁,怎会在他床上?她也羞赧地告诉他,她是他的妻子,已经嫁给他了。

李齐光震惊又怜惜歉疚,他说他是久病短寿之人,她不该这般委屈地嫁过来,他想将这门婚事作废,她红着眼儿哭自是不肯,她从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了,他心软又叹气,手足无措,最后红着脸抱住了她,郑重说以后会待她好,会爱她怜她,赠她白首约。

“娘子?”麦黄又在旁边叫了她一声。

禾衣回过神来,还沉浸在梦里那一幕,忍不住唇角还翘着,她想李齐光了。

不知他听大儒讲学是否心中高兴?也不知他身子好不好有没有受凉?

陶禾衣将雕琢好的玉观音放进木箱里,让麦黄打了热水,回了屋梳洗一番,在镜子里瞧见自己脸色不好后,又难得施了薄粉,再换了身八成新的湖蓝色衫裙,用过朝食后就出了门。

她依旧穿着兜帽斗篷,打算带着麦黄步行去城西孙家。

天色尚早,昨夜里似乎又下了雪,这会儿天上还飘着小雪,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寒,陶禾衣低着头将兜帽戴严实,却忽然听到前面一声温润低沉的声音:“嫂夫人。”

陶禾衣愣了一下,抬头看去。

马车旁,赵霁云穿着身浅蓝宽袍广袖,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长身玉立,桃花目温温柔柔地弯着,朝她看来。

第11章 赵霁云:“陶娘子。”

这会儿街上路人少,但这么一辆马车停在城北的这条小巷里依然显得醒目,早晨起来洗漱的街坊听到马儿响鼻的声音探出头来看。

赵霁云却仿若未闻,几步上前,举止翩然坦荡,先对陶禾衣行了一礼,才温柔道:“今早正好办事路过此处,天又下起了雪,便想着顺路捎上嫂夫人。”

陶禾衣方才看到赵霁云的一瞬心中闪过古怪的感觉,可他如此风度坦然,倒显得她多想了。

她相信夫君的友人品格,何况今日还要倚靠他去孙家,故回以一礼后,也不再推诿,点点头,“麻烦赵公子了。”

赵霁云做了个请的动作,陶禾衣上前去,麦黄撑着伞紧紧跟在旁边,只是等禾衣要上马车时,却因着台阶高不便再给她打伞,这时赵霁云自然地举伞遮在了禾衣头顶,他像昨日一样伸出另一只手供她搀扶。

禾衣忍不住看了那只手一眼,再次皱了下眉,却因着马车太高裙子不便,还是垂下眼伸出手指稍稍一搭手腕。

但一触即离。

麦黄还想像昨日那样爬上去,可赵霁云却恰好在此时收了伞,伞正好挡住了麦黄往上爬的动作,麦黄下意识抬头看,却恰好看到赵霁云低头朝她看来一眼,他的眼神平和,可她心里莫名一下生出怯意,没敢继续爬。

赵霁云抬腿上马车,陶禾衣抬眼看过去,他轻轻一笑,在她对面坐下。

麦黄这个时候才爬上马车,紧挨着禾衣坐下,却不敢像昨日一样偷偷打量赵霁云。

马车开始驶动,车内气氛寂静,过了会儿,赵霁云似是好奇般开口:“嫂夫人准备的赔礼可是玉雕?”

除了李齐光外,禾衣从未和男子共乘马车过,不承想昨日和赵霁云坐过一次,今日又坐了,她是有意安静,与他保持距离,可他既开口问了,她自然也会开口:“是玉雕,我家中有一块当传家宝的老玉料,是羊脂白玉,我将其雕琢成了观音。”

赵霁云似乎兴趣颇大,眼眸含笑,如藏有春水三千,温声道:“可否一观?”

陶禾衣没有拒绝,示意麦黄将盒子递给他。

麦黄便捧着木盒,稍稍倾身过去,赵霁云大手一托,便接过木盒,打开盖子,便见一尊温润柔美的羊脂白玉观音静静躺在盒底,观音垂着眉眼,五官绝丽,裙摆飘逸脱俗,似要乘风欲去,她手执净瓶,瓶中柳枝亦如被春风吹拂。

饶是赵霁云这般出身,也少见这样质地的羊脂白玉,如少女柔美的肌肤,透着温意,再看那观音神态,也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他的手指轻轻滑过,他抬头再看禾衣,目似星辰,眼底清晰的赞叹,笑着说:“嫂夫人的雕琢技艺竟是如此绝佳,说是大师不为过。”

别的也没什么,可旁人要是夸禾衣玉雕技艺好,她便忍不住眼睛一弯,愁闷的脸上抿了几分笑,却也不接话,只也朝着那玉雕看去。

赵霁云从盒子里拿出玉观音放在掌心里,指尖轻轻摩挲过观音每一寸,动作缓慢。

陶禾衣知道他出身世家,只当他见识多,此刻是在验查这雕像可有疏漏之处,便也提起心来,可赵霁云把玩过后,只再次笑着叹道:“孙员外定会欢喜嫂夫人这份赔礼。”说罢,他将观音放回木盒,递回给陶禾衣。

麦黄下意识想接,可她抬头时又见赵公子朝她看了一眼,她莫名没敢伸手去接。

陶禾衣见麦黄不动,自然伸手去接。

木盒放到她掌心的时候,赵霁云的指尖又碰触到了她的掌心,轻轻一点就离去了。

陶禾衣这回没注意到,唇角还翘着接过木盒抱着。

赵霁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莹白灵秀的脸上,目光幽而透邃,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唇角也勾着。

一路再无言,直到马车在城西孙家门前停下。

麦黄急急忙忙下了马车,赵霁云在陶禾衣之前下来,站在马车旁自然地再次伸手,禾衣这次却没有搭,下马车比起上马车要省力许多,她也不是什么闺秀,不过是往下的步子深了些,何况这次下面板凳垫好了,她直接就下去了。

赵霁云自然地收回了手。

孙家早就收到了消息,门口有管家打扮的老者等着,见到马车上下来穿着蓝衫的一双璧人便笑着上前走来,“可是赵公子?”

赵霁云回身,温笑着淡淡应了声。

管家便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赵公子,赵夫人,里边请。”

“赵夫人”三个字一出,赵霁云似怔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陶禾衣,陶禾衣莹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窘态,他暗暗端详了一瞬后,才在她开口前先出声解释:“这位是赵某挚交李齐光之妻,陶娘子。”

陶娘子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尾音低柔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