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之后赵霁云躺在她床上,她便难以再坦然地面对他,心中便对他生出了疏离,认为玉铺的事结束后与他便不会再有私下里的交集。
但如今,她又要因为李齐光来求他,她只能来求他,因为她只认识他一个世族权贵。
换句话说,在她和李家这样的市井小民眼里,赵霁云是唯一的能救李齐光的希望。
对于这唯一的希望,禾衣心里再想把他看作应当疏离之人,也总会强迫着放在心上,她低着头想了会儿,她不放心别人照顾李齐光,她想李齐光醒来能第一眼看到她,所以她重新抬头时,对着方书点了点头,“好。”
禾衣对小厮浅浅笑着道了别,便独自往回走,方书想把她送回去再回来赵家门口等,但她拒绝了,她不想错过赵霁云回来的时间。
夜里街上人少,禾衣回去时,路过一处拱桥,她仿佛听到了桥下醉汉的声音,又仿佛听到身后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一下有些紧张,攥紧了手里的灯笼,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
到了李家门前,她才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甬道里,没有人。
禾衣开门进去后,身穿黑衣的青石才从暗处出来,往回走。
回到赵宅明德院,他便立刻去了一趟正房。
赵霁云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静静看过去。
青石比青川沉稳许多,如实说道:“陶娘子让李齐光的书童等在门口,自己先回去了。另外,陶娘子的左右脸各有巴掌印,脸肿得厉害。”
这一事,金书先前没有说。
赵霁云皱了眉,脸色又难看了下来,“谁打的?”
这青石怎么会知道?他摇了摇头。
赵霁云手里摩挲着那支桃花簪,眯着眼睛冷哼一声,自问自答:“周春兰。”
青石觉得五爷阴恻恻的,沉默地让自己做好一块不惹眼的石头,他听到五爷又笑了起来,温温柔柔地说:“我娘比起周春兰要文雅许多,你觉得呢?”
侯夫人是贵女出身,周春兰只是一介粗鄙村妇,这般全然不同的两个妇人一个天一个地,把周春兰拿来与侯夫人比,简直抬举了她。
但青石依然用沉稳的语气回答这个多此一问的问题:“是。”
赵霁云眸光流转,朝他看了一眼,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的,他含笑道:“我不喜欢有人碰我的东西。”
青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厢禾衣又一夜未眠,方书没回来,她守在李齐光身旁照顾,只他依然没醒来,依然奄奄一息仿佛随时会撒手人寰的模样,她心里焦忧不已。
早上替他擦身时,看着他瘦骨嶙峋模样,禾衣忍不住鼻酸落泪,脸贴着他的脸,轻声哽咽:“二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要丢下我,我还要给你生孩子呢。”
李齐光没有给她半点回应,从前温和爽朗的笑仿佛是早已消失的泡影。
禾衣深吸了口气,起身时看到一旁同样抹泪的许玉荷,看到她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想来是这次来拿好了换洗衣物,她依然没多理会她,她偏头嘱咐麦黄几句,就打算出门再去赵家。
出门时却看到公公带着叶老大夫上门,忙上前几步,“爹,叶老大夫怎么……”
李奎明皱着眉头,脸色十分憔悴,叹口气道:“昨晚上二郎他娘哭晕了头,脚步不稳,摔了一跤,整张脸磕在床沿,撞得厉害。”
禾衣点点头,又道:“爹,我出去一趟。”
李奎明沉默了一会儿,他自是知道禾衣去哪里又去做什么的,点点头,温声说:“若实在没法子,便就回来,多陪陪二郎。”
禾衣一下泪盈于睫,垂着眼眸没吭声,福了福礼,便出了门。
昨日禾衣还没有什么感觉,只当是赵霁云真的忙,所以才不在家,可是今日过去,赵霁云依然不在,更是接下来连续三日吃了闭门羹,她忽然明白了,不是赵霁云真的很忙,而是他不愿意见她。
他有太多理由不愿意见她,禾衣能想得到的最充分的两个理由其一是他知道李齐光的事但无能为力,有灵丹也不便给她,其二则是厌恶她没脸没皮。
禾衣面如死灰,李家也一片愁云惨雾,或许得福于那一支老参,李齐光虽然没有醒来,虽然面色泛着死灰的青,但好歹还喘着气。
周春兰脸被撞得青青紫紫,鼻子都歪了,哭也只能小声抽泣,再没力气骂人,整日扑在李齐光床前,李奎明也一直留在家中,每日也要在李齐光床前静坐许久。
没人理会许玉荷,她就这样趁此机会,在李家的客房里住了下来。
禾衣已经几日没有好好睡过,瘦了一圈,原先总是润泽的皮肤透着干枯的苍白,这一日一大早,她还是照旧出门去赵家。
没办法,只有赵霁云能救李齐光,她如今脑海里的一根弦就是这样绷着。
这次去赵家,禾衣抱着必须要见到赵霁云的决心,再不要脸也要做到。
她脸色苍白地到了赵家门前,依然见到了那个守门的小厮,她什么话都没说,跪在地上开始磕头。
“砰、砰、砰!”每一个头都磕得闷响。
小厮呆住了,慌忙过来阻拦,禾衣许久没好好休息好好吃喝过,但不知为何劲那样大,小厮竟然拦不住,他正要喊人,青川却打开门从里面出来。
“陶娘子。”青川见到禾衣磕头,圆脸上有些惊愕。
禾衣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她脸色狼狈,额头通红渗出血丝,一双死水般的眼睛里却一下又莹亮起来,她轻声说:“我想见赵公子。”
青川让开身子,对她道:“请随我来,五爷在等你。”
禾衣眼里不自禁落下泪,她低头抹了一下眼睛,忙站起身跟上去。
在赵家住了一个多月,其实禾衣对这里还是陌生的,她整日窝在含玉院,没怎么去过其他地方。
不过也无所谓,她此刻记不住眼中任何风景,两条腿只是在迈动着跟着青川,走过九曲回廊,又拐了几处月洞门,最后走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园子。
园子里有一片很大的池子,如今寒冬,池子里是枯槁的残荷,自成一派风景。
池子中央有一座凉亭,凉亭中坐着个人,穿着银灰色广袖深衣,头发半挽,在独酌,侧过来的半张脸,温润隽美。
禾衣心脏在一瞬间狂跳起来,紧张焦忧,她咬了咬唇,跟着青川上了小舟,在靠近的这短短几息时间里,她再次把想要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一遍。
小舟停下,禾衣上了岸,青川重新划舟离开,而她稍顿过后,抬腿往凉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