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无论秦伊如何威逼利诱,他始终不肯说一句话,看着秦伊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屑与嘲讽,仿佛他才是那个审判席上的人,而秦伊变成了背负罪名的嫌犯。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时,一名官差来报,未曾找到与宋玠同行的人员,秦伊的表情变得更为冷峻:“宋大人,你的同伙已经被捉捕归案,卑职姑且劝你一句,尽快如实招供。”

他越是说这话,宋玠心中就越是放心,看来岱钦已经顺利带着崔雨凝逃走了,确定了崔雨凝安然无恙之后,他对着秦伊说出第一句话:“你既然自称卑职,那就说明你心中知晓,我仍是西泷大行台尚书令,官阶在你之上三级,纵然你有太子密诏,也需要按律法行事。”

秦伊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宋大人是觉得太子殿下的口谕不管用是吗?”

“本官记得,你是武隆十年的进士。”宋玠微微眯着眼,似在回忆。

秦伊不知他为何要提起此事,疑惑地笑道:“宋大人,这与你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宋玠看着他,眼中嘲讽的意味更甚:“你自称主审,却连人话都听不懂,当年怎么入的殿试?该让吏部将卷子调出来,再重新看看,可有舞弊。”

“你”秦伊气急,将面前摆着的刑具往地上一扔,对身边两名衙役说道:“宋玠通敌叛国,本官接太子密令审理此案,他既然不愿招供,即刻大刑伺候。”

一副铁链绑着木板制成的夹棍,是澧朝的酷刑用具之一,受刑之后,轻则数日四肢不能移动,重则夹断双手双腿。

两名衙役将这刑具套在了宋玠身上后,一左一右地拉扯着链条,等待着秦伊的最后指令。

宋玠被他们按着的时候,肩头的伤扯得生疼,然而他始终面色如常,只是冷冷地看着秦伊:“按本朝律法,不经审查就滥用私刑是什么罪名,你该清楚。”

澧朝刑律有云,涉命案、重案者,凡有人证或物证辅佐,嫌犯拒不招供时,官吏可使用刑罚,但若滥用私刑导致屈打成招,则负责审核的官吏将受同等刑罚。

秦伊被宋玠屡次羞辱,恨不得亲自上刑,冷笑一声:“宋大人,先想想自己的命能否留得到那日再说吧。”

“刑不上大夫,纵然我不是大行台尚书令,也是宋氏嫡子,秦大人若想清楚了,就上刑吧。”说罢,宋玠也不再继续与他多话,闭上了眼。

两名衙役不知宋玠说的,刑不上大夫时什么意思,只是看着秦伊的脸色变了又变,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沉默了半晌,不甘地挥了挥手:“带宋大人去暂歇吧。”

“好一个刑不上大夫。”宋玠被那二人架着往回走的时候,经过秦伊身边,他仍是坐在审讯椅前,未曾起身。

“宋玠,我等着看你,从云端跌落的那一天。”

宋玠没能听见他最后这句话,被人架着往外走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身上烫得厉害,肩上皮肉伤处,血肉正向外翻着,伤痕那一圈的皮肤已经泛白,受伤之后未能及时得到救治,还长时间被水反复浸泡,只怕是伤口发了炎。

“秦大人,他、他晕过去了!”两名衙役慌了手脚,从刚刚秦大人的态度中也能猜得到,此人的身份尊贵,断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折辱磋磨的。

秦伊拍了拍宋玠的脸,只觉得他面上烫得吓人。

“去寻个医师来替他瞧瞧。”纵然不甘心,还是小心翼翼地关照,“别让他死了。”

0040 此生可还有遗憾?

回到京城之后,宋玠时常会想,若有朝一日身死,忘川河前的孟婆问他:“此生可还有遗憾?”

届时他会怎样作答?

宋玠想了很久,都没有得出答案,只是在他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里,常能忆起崔雨凝的脸庞,也只有在想起她的时候,才能让自己心头难捱的欲望消减些许。

然而矛盾的是,只要想起她,就又想到一年前分别时的光景。

那日,他强忍着噬心的疯狂狠狠将她推开,许多词句未曾斟酌,她素来是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的,那么重的话听进去了之后,想必会恨透了他吧。

若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她,就自私一回吧,恨得久一点,是不是也会记得久一点?

善柔公主端着药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宋玠正坐在窗口发呆,风吹进房间,桌上的宣纸四处飞洒,擦着宋玠的脸庞飘过,他都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她将药碗放下,取了一件披风盖在他的腿上,关切地问道:“夫君,可是哪里又不舒服?”

宋玠回过神来,对她说道:“无人的时候公主不必这样喊臣。”

“人前喊习惯了,总是改不了口。”善柔勉强扯出一个笑,将药碗递给他:“明日宫中设宴,招待西戎国使者,皇兄让你我一同前去。”

“不去。”宋玠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冷漠地撂下两个字。

一年前,他还被秦伊困在云州地牢内的时候,忽闻陛下驾崩的消息,随后太子登基为帝。

新帝上位不久,西戎的铁骑踏破了云州城门,长驱直入。

关于宋玠通敌叛国,将云州布防图给了西戎的传言沸沸扬扬,就在朝堂上一众老臣逼着要他自裁之时,善柔公主持着先帝赐婚的诏书,笃定地替他声辩,这才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

那时他无力反驳,高烧三日之后,秦伊美其名曰“治疗、止痛”,曾在他的餐食和药品中放入了大量的阿芙蓉。

阿芙蓉少量可入药,一旦大量沾染便会成瘾,宋玠不知情时日日服用,精神一天比一天恍惚,也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等到察觉异常之时,已经过了大半月。

善柔公主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微微叹息一声,她与宋玠虽是名义上成亲,但毕竟是自己心仪的郎君,如何能不盼着他与自己亲近一些。

“承礼,你与皇兄之间的误会,总要解开的。”善柔蹲在他身前,去握他的手。

宋玠不着痕迹地起身,躲开了她的手:“公主的恩情,臣自然记得,然而臣如今闲散在家中,又拖着这具残躯,不敢再耽误公主青春年华,眼下一年之期已到,臣愿意即刻与公主和离。”

善柔一恍惚,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更没想到,这么多年竟是情深错付,他一刻也不愿和她呆在一起。

守在门外的侍女见宋玠出去了,便进来伺候,看见公主蹲坐在地上,忙上前去扶,善柔掩着面轻泣:“一年了,再冷的冰块也都能捂热了,为何他还是这样……”

那侍女与公主素来贴心,还当是二人发生了争执,替公主抱不平:“枉费公主心疼他,处处顾及他的面子,总要悄悄在药中加些阿芙蓉,否则他如何……”

“住嘴!”善柔怒目相斥,“府上不许有人再提这三个字,都忘了么!”

那侍女慌忙跪下:“奴婢知罪。”

她脸色深沉,沉吟片刻之后吩咐道:“瞧着驸马最近的精神还是不太好,熬药的时候剂量稍稍再多放一些吧。”

侍女垂着头领命。

善柔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劝慰自己,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