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小娘子笑着问:“新郎倌长得可好!”
“长得美貌!身上背了好大一个大红花团儿,又勾唇描眉,又敷粉点红,推上戏台去,我看比柳文怜还能演青衣!”
众人哈哈笑起来。
闵寄柔悄悄地扯了扯行昭的衣角,小声说道:“...是四皇子妃陈媛的妹妹,头一次出来见人。媛姐儿是个不说话的,想不到她妹子倒是个能出风头的...”
行昭人小身矮,侧身站在闵寄柔身边,静静地仰着头看逆光下的那个张扬欢笑的身影。
那是陈媛的妹妹陈婼。
行昭一进屋子,第一眼就看见她,却从她的身边走过。
她不知道该拿出怎么样的态度和情绪来面对陈婼,这个在前世里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的敌人,让她的欢哥儿死得不明不白的女人。
前世的冤孽,若是拿到这一世来细细地算,行昭算不清楚。
十一、二岁的陈婼长得好极了,身量高挑纤细,穿着一件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清妙目,头发抿得光光滑滑的,一笑起来就像两轮弯弯的明月升了起来,站在逆光里显得光彩照人。
也难怪周平宁会爱上她。
一个愚蠢执拗,一个活泼开朗,谁都有眼睛,谁会选机灵伶俐的那个吧。
行昭垂下眼睑,眼里只盯着自个儿脚下那块光亮得像镜子一样的青砖,见到周平宁时,她的心情就像被拾掇妥当放进盒子一样安静。可当陈婼出现在她眼前,她还是会从心底里漫起深深的酸涩与仇恨。
可见,恨比爱要来得更持久。
敲锣打鼓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好像又有好戏要开锣了。
闵寄柔见行昭心神不宁,笑着弯腰牵起行昭,拉着又往外走,细声细气地说着话儿:“...应邑长公主算起来也怀了四五个月份了吧?我娘说喜袍做得宽大点儿,补子放宽点儿,再把花样儿都绣在胸前和臂上,就不能让人瞧出来了。”轻轻一顿,娴静温柔的小娘子难得地语气里带了些讥讽和嘲笑:“睁着眼睛说瞎话,宫外头的人大抵心里都有了谱,只是心知肚明罢了,急急吼吼地定下亲事,再急急吼吼把三个小娘子都娶进皇家,以为这样就能够安安稳稳地翻篇儿了吗?宫外头就不会议论了吗?”
没明说,可行昭知道这是在怨怼皇家将石家亭姐儿一并赐给二皇子的旨意。
行昭努力把堵在嗓子眼的不舒服压下去,仰着小脸安抚着闵寄柔:“皇后娘娘也说亏欠了你们,皇上下的旨意,凤仪殿也是向公公都出了宫去宣旨后才晓得的大概...二皇子倒是极看重姐姐,上回你们前脚去听戏,他后脚就跟到凤仪殿来问你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闵寄柔头一次听见这番说辞,面色红了又红,一张脸紧紧绷住,好像嘴都张不开。
行昭笑着拉过闵寄柔往前走,事情都在变好,外厅里的那对穿着红衣红裳的狼狈不也被生拉硬拽地凑在了一起,两看生厌吗?
在铺了块儿大红双囍红布,上头奉着一卷九爪祥云纹明黄色的赐婚圣旨,还摆着冯家几个牌位的黑漆木桌前,这对新人站定,尚了公主其实跟入赘之婿没什么分别,住在公主府里头,用的是公主的奴仆,还得看公主的脸色,自家的亲眷爹妈见着儿媳妇儿也得行叩拜大礼。
应邑心甘情愿地想跟着贺琰在临安侯府里过小媳妇儿的日子,冯安东可没有这样的运气。
皇帝只赏了东西没过来,顾太后也没来,只一个方皇后过来了,长嫂如母,便安安稳稳地坐在了上首,冯安东的老娘老爹战战兢兢地,不敢受应邑的礼数,更不敢和皇后并排坐着。
方皇后看不见应邑的脸色,却仍是心头大快,若今儿她自己不想来,谁逼她也没用。
她就是要来亲眼看看,应邑是怎么怀着她心爱的孩子嫁到别人家去的!她要来看看冯安东忍不忍得了唯一的儿子是姓贺的!她要来看看,应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要嫁男人,如今确实是穿着大红衣裳出了嫁,一张俏脸会是个什么样的神色!
心里头快活了,语气自然也舒畅下来,招呼着冯安东的老爹老娘:“...应邑长公主身体不便,明儿个成大礼的时候再让她给你们行个礼数..”
冯家人如释重负,规规矩矩地坐到了左次首。
爷们坐在外厅里头观礼,夫人奶奶们坐在里屋喝着茶唠嗑,小娘子们围着栅栏往外看。
司仪官是宫里头带过来的,瞧着几方坐定,扯开嗓门,在一屋子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声里跃众而出。
“一拜天地!”
冯安东率先转过身来,朝着明敞敞的门口和空地,一撩袍便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喜婆扶着应邑慢慢悠悠地也跪了下来,轻轻磕了三下。
“二拜高堂!”
冯安东又跪了方皇后,身形利落,没见拖泥带水之态。
第一卷正文 第一百章 大婚(下)
应邑直挺挺地站了接近一刻钟,头上簪着朵大花儿的喜婆扶了几下,应邑还是一袭红衣杵在原地置若罔闻,喜婆有些上不去也下不来,朝蒋明英望了望求助,方皇后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你身子不妥当,本宫是知道的。可是不跪拜就是没成礼,没成礼就是没成亲,这是祖宗定来的规矩。圣旨摆在上头,这是皇上定下来的国法。祖宗家法,圣意国规,应邑,你要三思啊。”
声音从正堂传了出来,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吹吹打打的喜庆声还在继续,突兀而孤寥。
冯安东扭过头,冷冷地望着那袭红衣。他忍下这么大口气,成了这桩荒唐的婚事,这娘们还敢和他作张作乔!
方皇后严峻冷肃,应邑身形一抖,头一低,半晌之后,动作僵硬而迟缓地将手搭在喜婆的臂上,一点一点地屈了膝,终究是膝头磕在青砖地上,弯下头,三个头磕下来。
大红盖头下的应邑已经是泪流满面。
方皇后神情淡漠地眼睛往下瞥,应邑正红色的身影正微微发抖,伏在地上显得可怜极了。
司仪官松了一口气,瞅了眼方皇后的神情,又满含喜气地高声唱礼:“夫妻对拜!”
喜婆欢天喜地地扶起应邑,冯安东面色铁青地起了身,和应邑面对面手里握着一管大红绸带,两方都弯了腰。
三拜结束。
在皇城脚下,众目睽睽之下,应邑长公主与冯安东正式结为夫妻。
司仪官扬高了头,加重声调一声。
“礼”
最后一个字儿缩在口里头只说了半截儿,司仪官睁大了眼睛,含在嘴里的那个字儿被一支划破天际,气势汹汹而来的红缨木朴头箭的呼啸之声吓破了声儿!
那支箭力道极大。准头极准,带着凶气和杀气从中庭的空地上呼啸而过,从冯安东与应邑长公主之间穿过,直直地钉在了摆在桌上的冯家的榆木牌位上!
榆木牌位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砰”地摔在了地上打旋儿,木头与青砖碰撞的声音渐轻渐无,伴着更漏扑簌簌的声响,这就是满屋里最响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