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1 / 1)

行昭将已经冷掉的茶水倒在香炉里。

没一会儿,未曾烧尽的边角就被旁边散落的灰烬,染得一片漆黑。

宫里头没人敢拦行昭的折子,递到内务府去,刚用过晌午,凤仪殿召见的谕令便送到了家门口,来请的自然是林公公,笑吟吟地告诉行昭,“…怕是您与欢宜长公主约好了的吧?两个人同时递折子上去,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都高兴得不得了,皇上也想过来瞧一瞧新出生的方小爷。”

“昨儿个约好的!”

行昭笑起来。

行昭到凤仪殿的时候,欢宜已经到了,朱门紧闭,行昭走在廊间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间有人说话的声音,一推门,一眼即见方皇后半侧了身子靠在软垫上,着青衫长衣,粉黛未施,一张脸卡白,神情有些蔫蔫的。

讣告不能出,方皇后终究在以自己的方式守孝…

不想欺人,只想自欺。

行昭进去,门又“嘎吱”一声阖上,欢宜眼圈红红的,看行昭来了,伸手去牵她,一开口便是极力忍耐的哽咽,“是毒…五石散吸食过量容易猝死,当时…当时父皇在小顾氏宫中…”

再深的感情也会在相互算计中消磨殆尽,生身父亲死得如此狼狈,欢宜仍旧不可控制地感觉哀伤。

当真是死于马上风!?

行昭一下子把这个念头拍到脑后,小顾氏给皇帝喂五石散一向很有节制,是让他慢慢上瘾,变为沉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取灭亡!

不是小顾氏,是谁?

行昭看向方皇后。

方皇后一抬手,罩住后厢的玳瑁珠帘窸窸窣窣地发出轻响,光影可见的地板上没一会儿就有了几个拉得老长的阴影,行昭抬了抬下颌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当看清来人,瞳孔猛然放大。

是昌贵妃王氏!

如今的昌贵妃王氏簪环尽除,神情疲惫,再不复当日容光,被蒋明英死死扣在身前,蒋明英脚下一蹬,王氏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老皇帝一死,老六在外,谁名正言顺!?

自然是居长的二皇子!

权势让她不得不铤而走险,可后宫方皇后严加掌控之下,王氏...去哪里弄得到这样多的五石散?

☆、第两百七五章 崩(下)

昌贵妃俯在地上,嘴巴被布条塞满,耳朵被蜡水封住,蒋明英撒开手,两个小宫人便一左一右地将她狠狠向下压,能隐约听见她呜咽般的挣扎。

她瘦削的肩膀,纤弱的腰肢,还有撑在青砖地上那双保养得当,丰润皙白的手。

全都在瑟瑟发抖。

只余指尖十点嫣红,恰似那挂于枝上的一串海棠,十足娆娆。

行昭不合时宜地想起见到王氏的那第一面那个很是婉和恭谨、又默然小心的漂亮女人,看起来就很讨人喜欢。

从最开始连板凳都不敢坐满,到如今敢对端王府下手、觊觎皇位、最后亲手将自己的枕边人送入黄泉…

人啊,总是在奢求着自己不可求的东西,可最后常常连自己身边的东西都保不住,权势啊权势,爱也你,恨也你,嫉妒也你,蛇蝎也你,两个字分明是褒义,却让人堕入深渊。

行昭慢慢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方皇后,轻声问:“皇上是昨日早晨过的世,难道前儿晚上皇上都在昌贵妃宫中?”

方皇后嗓子眼里堵,说不出来话,抬了抬下颌。

蒋明英利索上前应话,“前日昌贵妃将皇上请到长乐宫用晚膳,皇上一向愿意给昌贵妃体面便也去了。一大早上,长乐宫派人来禀告皇后娘娘,说是皇上急喘气儿,张院判立马去瞧,才赶到长乐宫中,皇上就一撒手人寰了,昨日连夜审讯,才知昌贵妃将过量的五石散加在了皇上的茶水里,皇上体内本就有五石散的效力在,昌贵妃以为能顺水摸鱼。事发之后还妄图狡辩,将祸事攀诬给顾妃…”

行昭并不意外陈显知道皇帝在吸食五石散。

“昌贵妃宫里的人呢?”

“全都被封在长乐宫。”

“可在昌贵妃宫中寻到了五石散?”

蒋明英点头:“一大抽屉,还没用完。都研磨得很细,张院判一嗅便知是川蜀一带的货色。”

川蜀一带…

秦伯龄…

行昭看了眼王氏。只觉得悲凉,手一抬,小宫人麻利地将塞在其口中的布条一把抽出,片刻之间便听见了王氏尖利的喊声,“求皇后娘娘饶命!求皇后娘娘饶命!不是我做的!是石妃,是她将五石散藏在簪子里带进宫里头的!哦,不!是陈显。是陈显让我做的!贱妾只是个一叶障目,鬼昧了心眼的蠢女人…皇后娘娘,我不信你不想皇帝死!我不信!我只是做了你也想做的事…皇后娘娘求您饶过贱妾一条狗命!贱妾发誓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

王氏满脸是泪,一边哭一边爬到方皇后的暖榻前。

宫里头的姑姑什么事没经过。蒋明英一脚将王氏蹬歪,不叫她近方皇后的身。

石妃!

亭姐儿!

行昭沉吟出声,“亭姐儿…”

行昭怀疑王氏与陈家有勾结,可一直没想通这两家是如何勾结,王家是有女儿嫁进陈家旁系。可这样的身份既不能进宫朝见又不能接触到两个家族私密之事,如何成大器!?

方皇后将后宫管得密不透风,宫里宫外的来往控制向来严格,而今仍属多事之秋,宫中制度严明绝非可轻易唬弄之辈。

如果王氏要拿到五石散。要与陈家勾连,他们之间必须有个桥梁。

行昭应当早该想到,那个桥梁,可能会是已然失宠落子,无所依靠,想奋力一搏的亭姐儿!

从去年,王氏便与亭姐儿来往过甚,有时候连正经豫王妃都未召见,直接召见豫王侧室石氏,待其亲切和蔼,宛如生身母女。

行昭以为这是女人家那点小心性,哪晓得,二人已然合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