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1 / 1)

行昭发现自个儿今天尽在叹气了。

如今的皇宫内院就像一个丑态百出的戏台,皇帝就是最大的笑话,每个人都在盯紧方皇后看,就等着方皇后出手收拾残局就像以前一样,偏偏凤仪殿这么好几年都没有动作,捧了一个小顾氏,紧接着又捧孙氏,然后又纵容王氏得意嚣张,凤仪殿一直在冷眼旁观,却在紧要处微不可见地推波助澜。

无论是谁在推波助澜。一台戏没唱完。最后停在哪里。又有谁能笃定呢?

方皇后点的主戏,点戏的折扇绕过昌贵妃,昌贵妃王氏脸色瞬时就不好了。递给陆淑妃,淑妃摆手只称“看什么都是一样的。”,便又将点戏的折子递给闵寄柔,闵寄柔笑着点了出《桃花扇》,《桃花扇》唱腔温婉柔和,眼神在身后亭姐儿身上落了落,“石妃怀着孕,锣鼓喧天的怕是得惊着。”

闵寄柔也没往昌贵妃那处递,长幼有序顺下来,绥王妃点了出戏。行昭点了出《点绛唇》,笑说:“这出戏是考校花旦功夫的,看看乐伎园的花旦功夫减退了没,若是不如前儿了,我这份打赏可甭想拿!”

前后点了五折戏,算下来时辰,戏一完正好往太液池用晚膳。

嗯,怕是用不了晚膳了吧。

行昭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对面的戏台子备齐活儿了,小羊皮鼓先起,鼓点叮咚,紧接着就是胡琴悠扬、锣鼓喧阗,喜庆声儿将行昭的思绪拉了回来,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努力聚精会神起来。

女眷们是坐在畅音阁二楼,男人们在三楼。

方皇后坐在最中心最靠前的位置,贵妃、淑妃一左一右,陈德妃坐在淑妃的左手侧。

三个小辈妯娌是坐在第二排的,能透过前头人的肩膀缝隙往出瞧,再往后怕就只能黑压压地瞅见人脑袋了,压根瞅不见戏台子上演到了哪出,不过这皇家的家宴哪儿瞧的是戏台子上的戏啊,明明是这起子人精演的戏。

皇帝是台上正唱到芸娘归家的时候来的,台上的旦角唱得正期期艾艾,这头是三呼万岁,宗室男眷们小牛皮靴踢踢踏踏地赶紧下来,跪在前头,行昭紧挨着老六跪下,口里头随众唱福。

“都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苍老无力。

方皇后率先起了身,从小顾氏手上接过皇帝,笑吟吟地道:“您来得正好,没错过好戏。阿妩点的<点绛唇>,说是要考校考校宫里头乐伎们的功力,您一锤定音,好好品赏品赏,千万甭叫阿妩得意!”

皇帝眼皮向下耷拉,看了几圈这才找到了皇后口中的阿妩。

阿妩是谁?

皇帝皱着眉头想了想,哦,是老六家的媳妇儿,方家的外甥女,也是他硬塞给老六的,这两口子怎么还没打起来?

皇帝再动了动眼球,看见了二皇子,抬起手招了招,“老二过来,过来挨着朕坐。”

立马有小宫人手脚麻利地端了杌凳挨在中央的椅凳旁,二皇子抬头看了看垂垂老矣的父亲,又赶紧埋首往这处走,昌贵妃王氏轻轻抿了抿嘴,极力克制住想上扬的眉梢。

皇帝没接方皇后的话,场面已经有些冷了,皇帝偏偏提起老二...

绥王妃嘴角一挑,飞快地瞥了行昭一眼。

行昭有些无语。

皇帝落了座,众人才敢落座,皇帝选在二楼落座,再没有人敢坐在三楼,男眷们全都下来了,宫中早有准备,几扇大屏风一隔便将男女之别隔了出来。

再往台上望,正好演到了一出新戏《点绛唇》。

点绛唇考的是花旦功夫,定京城里谁是花旦名角?

先有柳文怜,再有段小衣,之后便是台上这位袁寻君了吧?

和段小衣相似的身段,更加柔媚的五官,师承一脉的唱腔。

这位袁寻君会一炮而红的。

行昭很笃定。

正文 第两百四二章 新年(下)

戏台之上,鼓点密集,胡琴悠扬。

这才将开始,花旦尚未出来,如今在台子上的一个丑角儿,一个小生正在唱着。

唱腔倒是很敞亮也很见功底,丑角儿画着花脸绕着小生转悠,小生英姿挺俊目不斜视,站得笔直这正演到小生张怀丧父,这丑角儿黄老板趁火打劫夺取张家制墨机密的时候,这是开场,制墨方子也是这出戏贯穿始终的线索。

行昭手指扣在身旁的小案上跟着乐点儿打拍子,看得目不转睛。

闵寄柔很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压低声音笑道:“...大过年的怎么点上这出了,后头虽是大团圆,前头也看得忒憋屈了点儿。黄老板夺墨不成,反倒买通人手让张怀参军前线,然后就此没了消息。张怀之妻晚娘一个女人哭过之后,一肩撑起门楣,攒够了盘缠就此漫漫寻夫路...你行事一向妥当,何必在这节骨眼上点出这样的戏让上头不安逸呢。”

闵寄柔边说边将眼神横向和方皇后并排坐着的皇帝。

“哪儿能惹得人不安逸啊。”

行昭眼神没动,心不在焉地轻声回之:“后头不是光明起来了吗?晚娘先去前线,辗转反侧之后再入京寻夫,哪晓得夫婿张怀已经军功卓著,战袍加身了。寻夫寻到了,张家先有战功,再向皇帝献上百年制墨之秘,可谓是名利双收,张家夫妇既没有落入秦香莲、陈世美之类的悲剧,又没有像宁采臣、聂小倩生死相隔。这分明是京戏里头难得的一出好戏。”

是一出好戏。

现实里圆满不了,女人们便到戏里去寻,论它好坏逻辑,一出喜剧便足够安抚人心了。

闵寄柔认认真真地看了眼行昭。这才转了眼,随即嘴角一勾,纤手往台上一指:“哟,花旦主角儿出来了!”

袁寻君出来了。

粉群水袖,娥眉远黛,杏眼含泪,侧面示人,眉梢初抬将起范儿,绯唇一张,唱腔柔婉却自有风骨。朝看客们娓娓道来:“妾苦来郎君不知何处去。墨黛青荇染鬓来。红妆十里为张妇。秉烛夜观始起时,今朝突闻郎君故,妾身满心何坦然。何坦然!”

尾音直抖,循序渐进地往上扬,最后戛然而止,干净利落地守在声高嘹亮之处。

水袖朝两侧甩开,花旦的正面终于完全显露人前。

菱纱水袖尚未垂地,双袖尚漾于空中之时,行昭便听见了屏风那侧陡然出现茶盅砸地之声,茶盅在地上滚过几圈,发出“轱辘轱辘”瓷器摩挲青砖地的钝钝的声音。

行昭眼神一垂,往下望。透过屏风座底儿的空档,看见了一滩慢慢向外溢的茶水。

之后便听见有男人特意抑住声量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