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摆摆手,见卫聿川比当年粗糙不少,衣着朴素,手背也有隐约伤口,惋惜道,“吃了不少苦吧?”
卫聿川轻轻摇摇头,反而笑笑:“还好,之前本领都没丢,总能大难不死,同僚也都是英勇有趣之人,颓丧念头起来时,身边总会有人拉一把,机宜司的上司也都是胸有大谋略之士,有仕途升迁机会总会想着我们,这不派来汴京查案了嘛。”
“只是有些委屈我娘了,被赶出宫后,也只能跟着我窝在霸州。身体有恙也一直找不到好法子治好她。”
卫聿川自责地低眸,很快便重振状态,恳切上前,“卫聿川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
浑天阁爆炸和违禁书册之事李大人都知晓,只不过朝廷分给皇城司和刑部在管理,枢密院近来忙于整顿军务,无暇分出精力,也无权干涉。
“可李大人,案子是从霸州起来的,查到今日,已经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掌控,一众学子夹在辽人细作和仕途制度之间腹背受敌,我们昨天刚查到,数名高官大臣也与此案牵连颇深,背后凶手亦正亦邪,还在持续行凶,我和同僚都认为案子不是非黑即白那样简单,出卖经世情报的文人有作奸犯科之人不假,但很多人定是有难言之隐才做此下策,若能给予我们一些权力,釜底抽薪,才能彻底止沸。”
李大人沉默半晌,望着文房外的大雨,“几日之后是朝廷年中述职,各地官员都会进京面圣,褚大人也来,我会在朝堂上将案情之难一一报上,与褚大人一起为你们争取,我若私自放权于你,眼下这个节骨眼不仅帮不到你们,还会令你们陷入囹圄。”
“大人……”
李大人上前忠告道:“潜龙勿用,命够长,向前看,比什么都重要。”
雨越下越大,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卫聿川有些无法看清前方的路,沉重的雨滴打在地面,如同心底无声的呐喊。卫聿川无心情打伞,迎头冒着雨往枢密院外走着,怎么能放下向前看呢?玉津园,那个给他递箭筒的侍者,事发后第一时刻消失在宴射会场的人,卫聿川日夜做梦都想找到他,抓住他,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自己?为什么要让他成为背上骂名被唾弃被质疑被消失的人?!
雨水扑面混杂着雾气让人心绪更加阴郁,深宫大院中偶尔经过几个撑着伞匆匆离开的官员,卫聿川淋着雨前行,石板路斑驳不平,迎面走来一撑伞的官员,卫聿川懵懵地低头走着,没留神和身旁之人侧身相撞。
伞面倾斜扬起,雨水四处飞溅,正当卫聿川和身边人错身时,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猛地冲入脑中,沸腾嘈杂的玉津园中,使者给他递完箭筒被马匹挤了一下,和他侧身相撞后匆匆离去……余光犹如利剑穿过密雨,锁住了身旁经过的官员,卫聿川猛地回扑上去,是他!
第41章 .采葛篇十九 “若一个行当号称越老越吃香,那就说明我大宋的青年都在吃屎!”
“你干什么?!”官员摔倒在地,错愕的看着卫聿川。
卫聿川摸了把脸上的雨水,甩干净眼前的迷雾,这才发现被他扑住的官员是个年近不惑之年略富态的男人,跟当年那个侍者只是侧脸某些角度相似,年龄和身材差别甚大。
“失礼失礼……大人快起来。”卫聿川赶紧把官员拉起来,给他拾起伞。
天色阴沉,东风却很大,日光忽明忽暗从云层里暧昧的落下,雨小了很多,青砖红瓦和飞檐翘角此刻萧瑟又落寞,卫聿川换了上了学子白袍回到了应天书院,先生不知道他是谍人,把他当成了学生,发现他晌午缺课非常生气,当众臭骂他一顿。
“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缺课?!”
“上课风吹都得倒!散学狗都撵不到!”
“卫聿川!为什么不抬头看为师?!是被学识的光芒刺到了吗?!”
卫聿川丧着个脸站在课舍最后一排,已经懒得说话了,你说晚上有太阳我都认了。
课舍外院子里,郭棋心事重重往后门斋舍走去,卫聿川看到他立刻翻出窗户追过去。
先生的臭骂飘了出来。
“卫聿川!卫聿川!你有没有把为师放在眼里!日后你滚出为师课堂!”
郭棋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匆匆往后门斋舍走去,突然,幽静小径被风吹来一页翩跹纸张,他见四处无人,小心凑过去,扫了一眼纸页上的文字,悄声塞进了怀里。
书院斋舍在僻静的后方,此时有些课业正在前院楼阁进行时,还有三两学生在斋舍温书,每间斋舍门口都挂着学子的名牌,卫聿川在最后一排狭小的单人斋舍门口看到了郭棋的名字。
卫聿川翻窗跳了进去。
谁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是单小青房间的翻版,甚至比潼县单小青房间要寒酸的多,整个斋舍只有一场落地床榻和一张书案,除此之外,别无长物,床榻的被褥已经洗的脱色斑驳,被子也薄薄一层,书案两侧全是书和纸页,书案放在小窗边,采光最好的地方。
卫聿川四处翻着郭棋的东西,试图找出点和程寰相关,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飘忽脚步声,有人来了,卫聿川瞄向四处,根本没地方躲藏,只能掀开被子藏床上了。
卫聿川猛地一掀开团成一团的被褥,刚要钻进去,只见邓玄子缩成一团抱着双膝仰头惊恐地看着他,犹如偷情被捉奸了一般。
“你怎么也在这?!”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来不及了,卫聿川把邓玄子往里踹了踹,缩着身子钻进了被子,两人在狭小的床榻上蒙被蛄蛹乱踢腾,想尽办法显得不那么醒目。
“你压着我了!”
“我在上面!”
“我在上面!”
“你在下面!”
“嘘……”
“咔哒”,门锁脱落,郭棋回来了,卫聿川和邓玄子缩在床上被褥里,扒开一条被子缝,看见郭棋手里拿着一张纸页,那是卫聿川刚刚在湖边趁他不注意故意放的。
郭棋急促锁上门,跌跌撞撞奔到书案边,一屁股坐在地上,迫不及待找出笔记手札,研读起程寰的那页纸。
卫聿川不记得纸页上写得是哪项营造设想了,只见郭棋珍惜地如获至宝,小心将纸张捧在手心,斋舍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斋舍上空的云朵翻涌飞走,空中纤云不染,碧蓝澄澈日光洒进郭棋斋舍,大风吹开了门,那页纸张似乎染上圣光一般,他举着,向着阳光看着,声音激动而颤抖,仿佛风中的一丝游魂,无力而微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来的……早晚会有这么一日……”
郭棋渴望而期待的目光向着太阳浸染的那页纸,似乎看到了这一生中最美的事物,他全身抖动着,温润的风灌进了过于宽大的衣袍,郭棋满足地笑了一下,“咚”地一声一头倒在了书案上。
“怎么?!”
卫聿川见势不妙,立刻下床跳到郭棋身边,郭棋四肢瘫软,双目涣散泛白,已经没了鼻息。
“醒醒!醒醒!郭棋!”
“快!带他出去!”
邓玄子背起郭棋,“啪嗒”一张啃了一半早已发霉发硬的饼从郭棋衣袍里掉出来,卫聿川顾不上其他,踹开门,把郭棋托上邓玄子的背,一路开道火速往书院大门外狂奔。
“让开!让开!”
此时正逢散学,学子们大批从楼阁里涌了出来,见两个穿官服的人背着郭棋往外跑,惊慌地四散而去。
书院主事先生不明所以,从厅中跑出来,卫聿川隔得老远朝他大喊:“先生!马车!快!郭棋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