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每天都要问一遍。
已经问了四百五十六天。
没人搭理他,两个狱卒越走越远。
“姓卫的要关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听说辽人隔三差五就来信问他斩了没,上头说是案子缺乏证据,没查清,先关着,但好像朝廷已经快顶不住了,辽人若是再施压,或许下月就斩了。”
“哎!可惜了,汴京第一弓箭手,可就这一个,朝廷真舍得啊?万一哪天打仗还得用他呢。”
“但愿他能活到用他的那天吧!”
卫聿川望着牢房甬道远去的两个狱卒,默默望着窗外月色,自嘲地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回窗前做伏地挺身,一个玉面郎君,就这么水灵灵的在牢里关了一年多,偶尔跟到访的老鼠蚂蚱龇牙咧嘴,要么就把空碗放在角落玩投壶,头上都长草了,陷害他的人还没找到。
墙上刻满了他用小石子刻的肺腑之言:“没出息也没关系,还有气息已经很厉害了”、“我没惹任何人”、“这狗人间,假的吧?”、“我的精神状态,挺好的呀”、“前途一片归西”……
岂料没过多久,一个狱卒匆匆回来开牢门了。
“卫聿川!有人来接你了!”
“诶?!”
卫聿川飞快奔到牢门口,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官员身着暗蓝色官服走了进来,气场沉稳,不疾不徐,这身行头,卫聿川从没见过,哪个衙门的人?是来接他的,还是来斩他的?
“大人,您是?”
“机宜司一处管勾,吴祥之。”
“机宜司?”
“枢密院在北境边防设立的情报处,你可以理解为枢密院的边境之眼。”
卫聿川疑惑:“情报?大人找我何事?”
“我司审阅了你上月作答的判卷,非常满意。”
卫聿川想起来了,上个月狱卒给他一份奇奇怪怪的册子,让他一日之内写完,上面是些拐弯抹角的问题,在牢里反正也无聊,卫聿川一番作答,以为是卫尉寺审查他有没有被关到发疯呢,居然是机宜司测试。
“特邀你加入机宜司三处,做我司的专属谍人。”
“哈?”卫聿川摸摸后脑勺,要转行了?“可是我们和辽签订盟约后不可能打仗了,还需要谍人吗?”
吴祥之在牢中踱步,打量着卫聿川关了四百多天的牢狱,“枢密院设立我们机宜司时,体系已经足够严密,一处是机宜文官,二处是武举出身的精锐,但到了和平年代,我们更需要各有所长的谍人,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维护我大宋的安危,机宜司全面考察过你的背景和品行,我相信你是被陷害的,但是你离情报中心太远,你没有条件查清真相,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在玉津园,这个多国使臣表面和睦暗中交锋之地?你有没有可能无意间发现了什么才被陷害,亦或是辽、女真想收买拉拢你,才对你用苦肉计?”
被吴祥之这么一说,卫聿川有些动心了,这些可能他一年多来都在复盘,但他关在牢里,什么也做不了。
“三处……是干什么的?”
“三处,是一个潜力无限,前途光明之处,是暗中推动我机宜司情报运转的中流砥柱,没有三处,机宜司将寸步难行,你的搭档也都是人中龙凤,相信你们会大有作为。”
卫聿川眉头微皱,陷入思索。
“你给机宜司一个忠心,机宜司还你一个清白。如何?”吴祥之微微挑眉,耐心等待卫聿川,“你若是考虑好了,机宜司有权带你出去,一切重新开始。”
卫聿川回身望着墙上刻下的那些字迹,透亮的月光洒在身上,墙上的字迹正在逐渐变淡消失,继续留在这里等待重启案子,亦或等死,还是跟他走?
一块深灰色厚重方型令牌递过来,卫聿川双手接过,令牌上镶刻着凹凸有致的鹰纹,背面印着机宜司的官印,牢外暗哑的月光洒在鹰纹上,卫聿川似乎看到锐利的鹰眼在注视着自己。
卫聿川抬起头,望着牢房外通往外界的小路,顿了顿,最后深呼吸了一口牢里的气息,收起令牌,跟着吴祥之踏出了牢门。
第1章 .信号篇一 刺杀与股肉
两年后。
裹着细沙的烈风扑面而来,卫聿川护送着身旁祁国公的人马进入了霸州的市肆烟尘,铁器敲击声,胡饼店拍打面团声,黄羊的咩叫声,声浪嘈杂,人语马嘶,熙熙攘攘……
大宋北境,短别几日,又回来了,此行任务只剩最后一段路途,将使臣一行平安护送到与辽人会面的珍宝楼,他便可以松口气了,回机宜司应该能领到一笔奖励饷银。
身旁马车里传来龙璠郡主剧烈咳嗽声,卫聿川掏出一碰汁水饱满的沙荆果递到窗边“霸州干旱,条件不比汴京,此果子生津止渴、活血化瘀,郡主再坚持半柱香功夫,马上就要到了。”
郡主掀开轿帘,小心翼翼探出一只胳膊,像猫爪子似的,“嗖”地一下抓走了他手心的果子。
若是有心人观察,定能从卫聿川的手发现他身份的破绽,没有一个低阶侍卫的手是这样,曾经的汴京第一弓箭手,如今是个每月只在发俸禄那天才会高兴一点的谍人。眨眼间被忽悠来机宜三处两年了,现在没官职、没爵位、没几个钱也没恋人,甚至册籍也被机宜司撤走隐匿了,明线上他已经死了,只在暗线上活着,至于同僚搭档,不是人中龙凤,而是卧龙凤雏,三处的真实使命是做一队“看不见的人”。
男怕入错行,男怕入错行啊!
但吴祥之有一点没说错,没有三处,机宜司将寸步难行,因为一处二处的人像大佛一样坐镇总司屁股都不会挪一下,跑腿的活都丢给三处了。
而在宴射上陷害他,让他跌入谷底的幕后真凶,至今未抓到。
来了机宜司,除了死不了,就剩活不起了,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坐牢。
卫聿川微微仰头,观察着方圆几里的动向,简陋的藏蓝色粗布侍卫服也穿着清朗俊俏,
三日前,他伪装成祁国公府上的侍卫,潜入汴京,护送祁国公和龙璠郡主一行到北境榷场,和辽人见面,探测一下辽人对扩大榷场珠玉供销的意图。
这趟本不是他的任务,先前听小道消息说司里要派人去汴京,卫聿川便开始找由头在总司晃悠,见缝插针报上了名,想趁此机会回汴京寻找当年陷害自己的人。
只可惜此行时间紧任务重,刚摸到卫尉寺卷宗库,祁国公一行便即将启程了,卫聿川只好暂停了自己的事。
此行任务朝中给机宜司下达的命令是,摸清辽人使臣此行会面的真实意图,若有危害大宋者,不管用什么手段,杀。
监察使臣一行的行迹,若有叛国通敌者,杀。
不过卫聿川奇怪,护送使臣这种差事,以往都是汴京的皇城司的人来做,这次怎么轮到远在天边的机宜司了。
奇怪的地方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