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那你还真别说,就有上赶着的。”
“上赶着也是来糟蹋你的吧!”
……知儿莫过亲娘也。
“卫聿川我告诉你,你在那个机宜三处要名声没名声,要油水没油水,你就还有这张脸和这身条还顶用,这还是因为你老娘长得美传给了你!要是有哪个富婆子看上你,你就老实给我卖屁股去!卖屁股都比你俸禄挣得多!我指望你养老我真是做了黄粱大梦了我!你现在就去,立刻出去,年轻男子不要怕吃苦,累点没关系,娘不嫌弃你!”
卫聿川讪讪地赔笑,现在是人累着了,钱也没见着。他真怕娘知道了他和霓月的事,娘会找霓月要钱去。
肖婉玉打累了,扔掉包袱和剑,舀了一大碗水咕咚咕咚喝起来,这会儿赶路的疲倦才袭上来,卫聿川蹲坐在桌上,目光呆滞,他被打的发冠歪扭,头发犹如鸡窝,方才那个狠厉的杀手完全不及他娘的攻击力,卫聿川觉得娘才应该去干刺客,只用棍棒给人当头一击的那种。
“不是说贰拾伍才回来吗?怎么提前了好几日?”
提到这,肖婉玉气不打一处来,在宫中做了十五年女官,最后五年可是正五品“尚字直笔”,除了后宫太后太皇太后还有一众嫔妃,她是全大宋最受皇帝尊敬的五个女人之一了,她这个位置,难免会成为党派斗争的牺牲品,要不是礼部尚书那个死老头子在奏折里阴阳她,她也不至于早早致仕还乡,到潼县去教书。
肖婉玉曾以为她的事业将会是她讣闻的开头,没想到啊,如果今天她死了,她的讣闻开头会是:为国捐躯朔风卫将军之妻、机宜三处卫聿川之母、最后才是她的名字,肖婉玉。
毫无头衔,排在最后,这落差感太大了。
潼县的女苑本来有五六十名适龄女学生,结果来上学的人越来越少,她这个先生当着也没劲,后来女娃们干脆各种理由不来了,说赚不到钱,家里还要供着她们口粮。
“都被拉着去嫁人去生娃!生娃生娃!就知道生娃!我大宋明天是要人口灭绝了怎么着?!女子不读书,地位不如猪!耳提命面劝她们回来,一个个就被玉镯子银坠子勾搭走了,你说说,书要读得好以后还缺镯子首饰吗?踩着男人的头去宫里做女官,去帮圣上批奏折,圣上都要敬你三分!”
“然后被群臣弹劾卷铺盖告老还乡。”卫聿川幽幽飘过来一句。
“啪。”一只鞋扔过来,“不会说话闭上你脸上的肛!”
“娘你现在说话越来越粗了……教书先生不能这样。”
“去打水去,给为娘做两个菜。”
“诶。”卫聿川跳下桌子,准备去锁院门,杀手既然没进来,今夜应该不会来了吧?到底是谁派来的?非要致他于死地?是被人发现了,还是害怕他娘?
“你等会儿”,肖婉玉过来打量着卫聿川的脖子,上面深深浅浅布满了吻痕。
“真有富婆子看上你了?”
“真要有看上我的咱俩就去酒楼吃了,还至于在家烧饭?”卫聿川肚子咕咕叫,精神也有些萎靡,肖婉玉把他推一边去。
“赶紧睡会儿去,累得丧眉耷拉眼那样,我真怕你走我前头,不行找舅舅给你换个差事,去巡边府比机宜司强些吧?”
“要是能去的了巡边府还轮得到我?舅舅自己就去了。”
卫聿川困得耳鸣,坐在门槛望着夜色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想进官府得考科举,虽说他出那事之前是太学上舍生,考科举易如反掌,但若离开机宜司就更不方便彻查自己的冤案了,卫聿川也很头疼,但更头疼的要数肖婉玉,她夜不能寐是老毛病了,每日硬睡只能睡着两个时辰,多来年卫聿川找郎中试过了各种法子,都不见效,再这样下去身子肯定要出大碍的。
卫聿川想起小桑的死状,又掏出怀里已经发皱那张男人画像,是那个在宴射上给他递箭陷害他的侍者,会抓到他们的,一定会,尽快查清此案,再找机会去汴京。
“你啊,歇歇吧,天天看着男的画像,天天在那复盘宴射位置图,不知道的以为你钟情这男的呢。”
“我一定会抓住他们。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上一个执拗于力挽狂澜、拯救世人的人,是你的父亲。”肖婉玉拿了把蔫了的白菜掰着菜根,坐在卫聿川身旁。
肖婉玉很少提起卫之江,自卫聿川出生后,他就在边境驻军作战,卫聿川生到至今之和卫之江见过三次面,一点都不熟,都快忘了他长啥样了,听到这个名字,卫聿川侧头望着肖婉玉,想获得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尸首运回来的时候头都没了。”
第6章 .信号篇六 杀手、白银与鸽巢
邓玄子昨夜就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他之前是斥候营精锐小队八人之一,今晨他从山中回城里,那人又跟上了。
家里药铺每天天不亮就得准备开张,有时候半夜也会有人敲门买药,几年前妹妹走后,清晨去山中补药的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攒了一夜的露水黎明山中最为湿滑,爹娘年事已高,如果出个意外,麻烦事一堆,虽然对药剂无感,但为了家里营生,还是得起得比鸡早。
爹拆下来药铺大门的门挡准备开张了,邓玄子卸下背着满满地三筐草药,等不跌喝口水就准备离开。
爹喊了他一声:“不吃饭了?!”
“嗯。”邓玄子快步钻进了前方街巷,一个身影紧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片早市,胡饼店和茶汤铺热气腾腾,邓玄子闪进人群中,佯装买豆腐,插进人潮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身后的人也紧跟着他,邓玄子借着人群躲避,看清了跟踪者面孔,生面孔,穿着深灰色常服,没有官家标志,身手一看是习武之人。
邓玄子跳上楼梯,往豆腐坊楼上去,三五层的豆坊狭窄仅容一人,满楼都弥漫着卤水的味和潮湿蒸汽,露天的楼梯围着天井而建,这会儿坊里所有人都在柜前和街上铺子忙活,楼里院里空荡荡的,邓玄子到了四楼和五楼中央的台阶处,越身挂到了楼梯后墙壁,身后那个人急匆匆追上来,邓玄子从楼梯缝中瞅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光影,一脚踢穿了其中一节木台阶。
“啊!”跟踪者躲避不及,一脚踩空摔倒,还不等邓玄子从楼梯后翻上去,跟踪者顺着湿滑的台阶翻滚到拐弯处,一头往院中天井栽了下去。
“咚!”邓玄子赶到扶手边,往下看,跟踪他的大汉仰面朝上脑袋砸到了院中石磨,猩红的血水顺着石磨流到白色卤水和豆腐上,很快蔓延成一片红色。
邓玄子惊愕:“死了?!”
“阿嚏!” 李鸦九猛得打了个喷嚏,“准是机宜司那帮老登在催命。”他往面前巨大的一口坩埚里倒着铅块和锡块,开始研磨药粉。
卫聿川戴着头盔在西园牒文库搜寻陈年旧宗,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八幺这个符号。
“咚!”后院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卫聿川和李鸦九闻声望向门口,邓玄子拖着一个脑袋开花的大汉尸体扔了进来。
“这破差事再干就要把命搭进去了!姓祁的最好已经死了!不然我要是死也会把他拖下地狱!”
“卫聿川你不去搜街你干吗去了?是不是躲哪摸鱼去了?!果然机宜司有亲戚就是不一样啊,溜号摸鱼都没人管,脏活累活丢给别人干!”
邓玄子掐着腰喘着气,还在骂着,卫聿川上前一把撕开大汉的上臂袖口,果不其然。
“八幺!”
邓玄子和李鸦九围看着刺青:“八幺?”
“昨晚刺杀我的那个人手臂上也纹着八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