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英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就见她歪斜着身子,支臂托腮的模样尽显慵懒。
当狭长的眼不经意扫过她腕处内侧,他蓦地移开了视线。
……季越曾和他说过她在大婚之夜的惊人发言,也说过对这门婚事有诸多不满。但看看她腕处所刺的棣王府家徽,显然男人的占有欲最终还是压过了厌恶感,才会在她身上留下碰过她的标记──
一朵永不凋谢的长春花。
这枚抹不去的鲜艳家徽会跟随她一生,却不见被休离的她拿方丝帕或布条缠腕遮挡,竟仍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真不知道是缺心眼还是真的不在乎。
他自认惯会看人,但好像看不懂她。
以往与人谈生意时,即便对方能高谈阔论、状似神色自若的品茶,他也能从微小的肢体动作读出是紧张还是尚有余裕,借此增减筹码,用满意的价格买卖物件。
也因为总是注意四周,所以他知道无论是在宁王府还是棣王府,她永远都是这副无聊又不想搭理人的懒态。
开国公宁氏和季越都曾说过觉得她不正常,分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偏把自己过得像是已近暮年──从不打扮,绣活也惨不忍睹,目前看来能惊艳众人的大概就是她的睡功,还有大婚那日千杯不倒的惊人酒量。
真是一名奇女子。
还是特别奇葩的那种。
思量间,一道道菜肴相继送来,很快地占满了半张桌面。
让人退下后,他定了定心神,总算表明目的:“在下听说棣王爷最近有意将杜氏商行召入京师,并让其自明年起承办运输军粮的重任,郡主可知道王爷引荐他们的原因?”
已经动筷进食的宁昭莲回以讪笑。
见鬼了,她又不会通灵,怎么可能会知道。
0004 越晚越有精神
作为棣王府曾经的女主人,宁昭莲确实拥有查看帐本、管理收支的权限。但季越讨厌她,也讨厌她管钱,且一想到那些钱进进出出,终归进不了她的口袋,她索性就丢着不管。
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知道自己若不说些什么,云子英绝不会放过她。
“恩……”她正色,试着展现沉稳又有利用价值的一面,但正经不过三秒,她就叹着气放下了筷子。“虽然我很想提供你情报,但是对不起阿,其实我在王府从不管事,真帮不上忙。”
她对财务不了解,云子英并不感到意外,反倒因她的直言不讳欣赏起她的坦率。
“是吗……”他边说边轻敲桌面,曲起的指又长又净,给人一种养尊处优又无害的错觉。
见他笑容越发柔和,宁昭莲便猜想他定另有奸计,果然下一瞬就听他道:“其实宁郡主不必自谦,有件事唯您能胜任。”
她不想惹麻烦,连连摆手。“我没──”
“事毕后会给酬劳,而且只多不少。”说着,他比了个大概的数字。
“我没──问题。”她见钱眼开,随即手势一转,对他竖起大拇指。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云子英见过不少爱钱的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钱的,他不禁失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请容在下与您谈谈细节。”
*
入夜后,宁昭莲待在云子英为她安排的房间里梳妆打扮。
她这人就是这样的,越晚越来劲。当夜幕拉起,她感觉自己的精神瞬间就来了,本来无神的眼睛也终于有了光亮,总算不是那副摇摇欲坠、行尸走肉的模样。
穿上华服、久违的打理姿容,当她看见镜中人,却是眉头一皱。
哎,她实在没法习惯这张脸。
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老天偏就让她生着一张清纯无辜的容颜,与穿越前浓颜系的样子差了八千里远,害她每每看见自己的样子就浑身不自在。
说来也是好笑,距上回这么仔细打扮还是大婚那日,这回却是离婚当日,而且更巧的是,当时她为了帮不胜酒力的季越挡酒,误打误撞地喝出了个千杯不醉的名号,然后现在,云子英要她用这个奇妙的天赋去灌醉某人。
正确来说,是要趁她与季越分开的消息尚未传开之前,用棣王妃的身分向杜氏商行的老板套话。
这会不道德吗?
她觉得也还行吧,毕竟两家商行为财竞争,正所谓兵不厌诈,就看谁技高一筹,反正事毕后她就要拿钱走人──稍早商议时,云子英可是再三承诺,之后会将她平安送到外州,好让她远离一切纷扰。
她也不是旁人随便说说就傻呼呼地相信,而是基于这些年来对云子英的观察,她知道这人精明归精明,倒是颇守信用,利害达成一致时绝对是值得信任的对象,否则疑心病极重的季越也不会让他频繁进出王府了。
算好时辰,再次确认自己在衣着的衬托下显得端庄大气后,她施施然推门而出,才出房门走了几步,就见云子英坐在对面楼层的包间里。他换了身低调的衣物,手中折扇遮住了他下半张脸,查觉到她的视线后,那双狭长的眼睛向她望来,他隔着薄薄一层纱帘对她点头致意。
她颔首回应,接着一秒都没耽误的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呵。”
在她踏入另一个包间之后,云子英忍不住发出轻笑。
……要是季越知道自己万般嫌弃的王妃是个爱钱成痴的财奴,不晓得是否会早早使出砸钱攻势,借此让她变成自身喜欢的娇婉模样呢?
0005 可惜只是女儿身
虽然宁昭莲在棣王府是慵懒散漫到近乎邋遢的模样,但作为宁国公的二女儿,她在嫁人前可是每日都有丫鬟为她打理装扮,在外人眼中便也算是相貌可人的名门贵女,因此能得公婆青眼、嫁给门当户对的棣王季越。
都说在家从父,哪怕她白天困到撑不起眼皮,丫鬟们也会想尽办法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拖着她来到镜台前梳发更衣。之所以这么大费周章,为的是和各房姨娘与其余兄弟姊妹一同在厅前等待宁国公下朝回府,届时府中所有男性需抱拳作揖,而女性必须跪迎。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以顺从为美德,嫁人后更得以夫家为天,所以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能仗着娘家背景在棣王府度过顺心又睡到饱的两年,且娘家失势后,她还能侥幸借棣王妃的名号一用。
话说嫁给季越两年,除了每月那少的可怜的例钱之外,她未曾从他那儿收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想到那些妾室每天穿金戴银、拥绫罗绸缎,一个比一个还要风光招摇,她便觉得自己在离京前利用前夫赚钱实属合情合理。
“棣王妃来啦?请坐、请坐!”
“嗯,杜老板也坐。”
甫一进门,对方便急献殷勤,宁昭莲也端出与客人商谈时的专业态度,表现既大方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