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乘坐这条船升入天空,来到彼岸,来到女神的身边。他将会和女神同乘一艘船,跟随英灵们航行,到达湖泊对岸的芦苇原。”
当天的气候炎热得反常,一丝风都没有。负责丧礼的祭司们顶着午后最热时的大太阳,依次完成丧礼祭祀的所有步骤,而后,他们带着人形棺和逝者经常使用的物件一同坐上太阳船,划动船桨将船带向对岸。
纤长的木船在平和如镜的水面上荡出阵阵涟漪,渐渐远去,直至再不可见。
旁观了一场完整撒卡巴迪葬礼形式的周浅忍不住在湖边找了一处稍微避阴些的地方,又出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受着此刻的安静氛围,却又有片刻似有所悟。
那种虚无缥渺的领悟只是短短一刹,更大的、让她暂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之感很快就又一次包围了她,哪怕这并不是她所参加的第一场丧礼。
第一次参加葬礼的时候,她送走了自己最重要的两位亲人。在她的记忆里,那天的一切都太匆忙了,匆忙到让她在葬礼过程中来不及认真地去思考什么,甚至她在那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重要的亲人,因为她在那一刻像是全程都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周浅迟疑须臾时候,转身回到神庙小书房前的那片罂粟花海,意外发现这里常年封闭的防御魔法阵竟然开了一道缝隙,显然是这片罂粟花的主人正在魔法阵里,能够接受其他人的参观,她就没怎么多想地踱步走了进去。
花海中亦如往常,罂粟花开得热烈,红艳艳一片面向太阳,仿佛并没有别人进入过的痕迹。她又放轻了脚步往花海深处走了一段距离,才看到一座和撒卡巴迪帝国风格完全不同的,刻着女神雕像的白石墓碑,以及墓碑前安静地背对着她,坐在一旁被罂粟花覆盖椅子上的那道熟悉的背影。
烈焰主宰像是并没有发现她不小心走进来的事情,他也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在花海里坐一会儿,就连个回头的动作都不曾给过她。
不魔法阵就被他操纵着,他肯定是在她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了,但他看上去根本就不想回头向她证明这一点。
周浅觉得对方的背影看上去仿佛带着些寂寞,哪怕自己距离他不远不近,真实距离不到十米,她却也还是觉得自己像是离他很远,远到那一片花海的距离仿佛贝拉湖的两岸,没有一艘太阳船便遥不可及。
她早就应该习惯他的口是心非了,哪怕他没事了非要嘴硬地和她强调自己什么都记不住,真正做出来的事情也是百分之一百和说的话完全相反他根本没必要记住这些没用的人和事情,实际上却总是能够准确地吐槽出神庙里每位相处久了的人所做过的研究内容,说几句这群笨蛋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在有人离开的时候也会自己找个只有一个人安静独处的地方,花费一些时间整理好心情。
这也是她没信心帮到他什么,她没必要也不需要去打扰他的时候她并不怕对人说话,但这个时候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心口沉闷得厉害,让她连呼吸都有些费力。
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一个刹那,就很快被她自己给调整了过来。她也知道是个人都有想要自己安静一会儿的小情绪,更别说这位是个论起脾气来分外阴晴不定,也基本上可以肯定并不需要她这点蹩脚安慰词汇的毒舌老教授。倘若她不小心适得其反踩了他的雷区,到了这时候只怕是要被原本就心情不甚美丽的老教授给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通。
也罢,还是就在他身后看着吧,别再去多此一举地靠近他了。
这副拒绝和任何人交流的态度也让她息了再走上前一步的心思,隔着一大片茂密的鲜红罂粟花遥望他的背影。
恰好有一阵炎热的风吹起一片花海波浪,万千罂粟如一只只翩然飞起的蝴蝶,安静地随风摇曳舞蹈着。
静静地在对方背后站了有些时候,也欣赏够了这幅足以入画的景色,周浅悄悄打开系统截图功能,找到合适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又在对方像是要回头喊她的时候立刻离开,自顾自地把他一个人给扔在原地。
她找了处罂粟花开得格外浓密的地方,摘了些花来,像自家男朋友用蓝睡莲给她编制花环时一样,自己尝试着用罂粟花编织花环。
她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工作,那些罂粟花总是乱糟糟地歪成一团,让整个花环毫无美感可言,她很是费了一些力气才弄出来一个勉强能看的,拿着它离开罂粟花海。
迟疑片刻,她选择将编好的花环放到魔法阵入口旁边,不管他离开这里时会不会看到,也算是聊表心意。
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种被用于悼念阵亡士兵的行为,这些红色的花环经常出现在战争纪念日前后以寄托怀念的心情,或许它被用在这里也算不得准确。
但这也是她可以想得到,唯一能为死者做的一件小事了,哪怕这位死者实际上与她素昧平生,这做法唯一的意义就是让她自己的心里感到好受一些。
……
当天晚上,在某个有些放心不下的男朋友亲自过来看望他的时候,周浅只是不作声地把自己埋进了她的怀里。像一个找到了家的孩子一样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啊……有些时候还是会需要一个抱抱来给自己充能,”她在他的怀里调整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任由自家男朋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乱她的头发,在他忍不住开口问她之前就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没关系的,兰尼,我现在其实也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有点复杂,还多少有迷茫吧,但绝对不是难过。”
“我知道,我想我也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我以前也曾经历过和它相似的,”兰德尔·梅林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正面看到别人死去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做得到真的完全不去在意,哪怕这位死者你平时并不认识。”
周浅应了一声,好奇地抬头去看他,兰德尔·梅林只是微微停顿片刻,就继续开口向她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在我外出游历的这几年里,我经常需要对付各处地方的恶魔裂隙,”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惆怅,“那个时候还没有玩家啊……每一次恶魔裂隙开启的时候总会有牺牲者,或是被恶魔的力量影响成为眷属,不得不立刻被处理掉的人。我和西德尼、特拉维斯他们两个处理好裂隙的事情之后,经常需要把那些无名死者安葬,也会打心底里希望自己能够更加强大一些,不至于让这么多人都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连个自己的名字都没办法留下来。”
和他曾经历过的这些生死和战斗相比,她所见到的事情仿佛不值一提,只是她不知名的今晚有些矫情像是有些情绪无处抒发罢了。
“我想,我在意的并不是生和死的事情,而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吧,”周浅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再亲密的关系,也总要给自己留一个独属的空间我只是忽然发现感情的付出在某些时候似乎并没有那么对等而已,付出了感情之后却又经常不可能得到回应。”
“但是,对别人付出感情,也不完全需要别人也将这份感情同样还给你啊,”兰德尔·梅林毫不犹豫道,“让我举个例子的话,在我心甘情愿地对你好的时候,也会在某个闪念里希望得到你的回应,希望被你发现我悄悄做过的事情……哪怕属于你的这份回应在别人看来也许比不上我给你的那一份,但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吧,”周浅终是觉得释然了,“你说得没错,兰尼……这只是一个很容易会影响到我心情的小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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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良作者的补充说明:
文里那段经文改编自《亡灵书》136章。
第296章 帝国街头
第二天,清晨,忒洛斯帝国王都的街头。
周浅坐在一家装修风格十分全息世界出售食物的街头小店里,和自家男朋友一起慢慢吃着早餐,看着匆匆路过街头的那些帝国居民们。
她拿起店家用瓷窑出产的瓷杯子给她端上来的小麦啤酒混合果汁抿了一口品尝,这种原创饮料的味道有些像她认知中的鸡尾酒,在她看来却更加苦涩一些,不大戳她的味蕾,但帝国的居民们似乎非常喜欢这样的口感。
最让她惊讶的是,这家店铺的主人并不是玩家,而是一位来自帝国的原住民,而这家店竟然也能算作是玩家们眼中的“网红店”,来往于店里的玩家不少,这还是因为店家受到玩家们启发,依葫芦画瓢地开启了外带服务。
“真是没想到啊,原住民们被玩家影响之后也会有自己的创意,搞出来的东西还很有可能更加符合当地的审美,”周浅看着那些看上去就是店家去瓷窑订制过,花纹更加特殊的瓷杯子,有些感慨地对自家男朋友说道,“如果是在那边世界,这种花纹是绝对不会出现在瓷杯的装饰上的,我们那个世界可不怎么喜欢把蛇画得整个杯子上都是。”
“忒洛斯帝国曾经信仰过白蛇神,遇见蛇在帝国居民们看来是一种遇到了幸运的表现,”兰德尔·梅林笑着向她解释,“在我去了庇护所以后,我有些怀疑这种信仰就是来源于庇护所里曾经的那位光明邪神的影响。”
“啊?或许会吧,”周浅不大适应地皱了下眉头,“反正不管它们有多喜欢蛇,我也还是害怕这东西,上回在神庙花园里看到过一条,哪怕海努特告诉我那种蛇没有毒,性格温和,我也还是再也不敢去那座花园了,心里有阴影!”
“我还以为,你会更害怕能飞的甲虫?”兰德尔·梅林忽然笑了开来。
虽说这只是一个无意中的小动作,她有一次在花园里因为一只到处乱飞的甲虫而面色僵硬地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就想要往他的身边躲,又硬是止住现在回想起来,那还是在他第一次提出邀请她去参加舞会的时候的事情吧?
他还是因为这件小事才第一次知道,某个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竟然也会怕这种看上去没什么威胁的小东西。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吧,那个时候确实是害怕啊,不过这毛病现在早就已经被治好了,”周浅趴在桌面上托腮回答,语气多少带着些郁闷,“最初设计飞机图纸的时候,我和老教授想要设计出更合适的螺旋桨,但是两边的飞行器技术构造完全不一样,螺旋桨这部分怎么设计都融合不了,我和老教授天天吵架改图都没用,建模的时候就会被打回去后来还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些可以飞的甲壳虫才想到突破,把技术壁垒给解决的。”
说到这里,周浅苦恼地抓了下头发,忍不住想要感叹一下为了研究事业,她可真的是拼了。
“我那个时候也怕啊……但是那段时间我也没得其他选择,只能按照这个思路继续研究下去,天天都去花园里观察虫子是怎么飞的,还拜托神庙里研究这些的祭司们做过不少标本,都看得免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