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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文惠帝传了林蕴霏问话,话题自是逃不开择婿。
林蕴霏搬出她去谢呈那儿问来的话,煞有介事地苦着脸,说自己大抵是要嫁不出去了。
文惠帝当即变了脸色,但宽慰她说会去与谢呈详谈。
在府中等了几日宫中也无声息,林蕴霏便知谢呈将他人劝住了。
殿试之后,短暂地出现了一段平和日子。
姚千忆忙着在后宫中学习女官事务,江瑾淞进入女学上舍授课。
林蕴霏则根据名单四处游说学子,偶有闲暇去女学瞧一眼近况,顺道在江瑾淞跟前多露露脸。
今日她在斋屋外偷听了江瑾淞授课,可惜她来得迟,只听到没两句。
此人未有辜负林蕴霏的期待,将书中内容讲得深入浅出,仅仅两句,便可窥得其功力。
眼见着散学后江瑾淞就要出来,林蕴霏旋即转身,不料对方主动叫住了她。
两人行至偏远幽静之处停下。
这一凑近,林蕴霏惊觉短短几日,他的面容愈发清臞。
既是他寻她,她沉默地等他开口:“我想我明白了殿下那日的话是何意。”
“所以学士这是做好了决定?”林蕴霏似笑非笑。
“三皇子与六皇子皆来寻过我,”江瑾淞坦诚道,“我拒绝了他们。”
他并非全然不知仕途艰险,只是心中尚存侥幸,以为直属于天子的翰林院或会是个治学净地。
这半月来,江瑾淞亲眼目睹翰林院内泾渭分明的派系,才知他所想何等天真。
林蕴霏看出他身量清减的那刻,就明了他近来心志恐受催折。
但她未有想到的是,江瑾淞眸中的烈火非但没有熄灭,还燃得欲烈。
林蕴霏脑中适时蹦出一句话,他是被压折也会弹得更高、立得更直的青竹。
“江某想问殿下,你心存何志?”江瑾淞眼眸紧盯着她。
这句话听着分外耳熟,林蕴霏转念想起来她在几日前才问过对方类似的话。
身份颠倒,竟完成了一次谁都想不到的轮回。
青年问出这句话,他便是已经猜到了她的真实意图。
林蕴霏分毫不让地与他相视,坦白说:“说来惭愧,我不似学士胸怀高义,行事之间确藏私欲。”
江瑾淞又问道:“我若成为殿下的幕僚,殿下能许给我什么?”
他应是头一次与人谈判,不懂得待价而沽:“三皇子与六皇子愿意予我高官厚禄。”
“目前的我没有什么能给学士,”林蕴霏不介意将话都揉开了讲,“学士不妨三思而行,毕竟他们即刻就能将学士推向重臣之位。学士在其位就能谋其事。”
“但我敢向你发誓,有朝一日若我得以如愿,我会尽力筹谋一个盛世。”
林蕴霏不知晓的是,此刻如织光影在她眸中流转,夺目非常。
“这便够了,”江瑾淞对掖双袖,“在下愿意辅佐殿下。”
第59章 昔日鲜衣少年看尽繁华,最终抛却身外长物甘为沤花泥。
五月二十二日, 文惠帝及满朝文武为庆平大师的忌辰休沐一日,而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则随帝王去临丰塔内祭拜。
平时安静的临丰塔内顿时涌入不少人。
宫中诸位皇子公主幼时皆受过庆平大师的点化祝福,是以文惠帝将他们一并带去。
临丰塔八层内设着庆平大师的牌位, 但与净胜寺内那几位仙逝留下舍利子的高僧不同,庆平大师并未被火化成灰, 甚至没有入棺材就被直接埋在皇城附近的一座山上。
这是庆平大师生前早就做下的决定,文惠帝哪能不成全他。
林蕴霏紧随着文惠帝, 执香趋近灵案,对着灵位虔诚地拜了三拜。
她与庆平大师只见过寥寥数面, 对他的印象不深, 依稀记得对方面上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笑意。
他的笑与谢呈有些区别,那是一种过尽千帆后的支离, 曾叫满腔意气的林蕴霏觉着不喜。
但林蕴霏如今亲身经历了不少事, 才明白他为何比同龄人要苍老得多。
这位大师舍弃了自己的贪嗔痴怨, 双目却看见源自旁人乃至整个俗世的苦痛。
达到这般境界, 他将得到至高的自由, 亦将得到至深的心伤。
将三支香插入香炉中, 林蕴霏抬眸很快地与谢呈对视了一眼。
自上次谈话后,他们又有好几日未曾见面。
对方长身立在灵岸边,穿着一袭白衣,脸上神情淡淡。
香火的光辉投在他的眉间,那里于是出现一道深邃的阴翳,又仿佛是凿出的一道伤疤, 莫名有些阴森。
待所有人上完香后,文惠帝走至谢呈跟前。
他身后的贾得全躬身递上一辐卷轴, 文惠帝接过交给谢呈:“这是朕画好的红梅图,你得空时且烧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