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辙作为出考卷的学士之一,无有途径出宫,林彦于是安排宫人相助,向外泄露试题。
此事踩在文惠帝的逆鳞上,一旦败露,动辄牵系一众人等,是以林彦在事前定下达了死令。
“对了,”林蕴霏道,“父皇他对池辙几人作何处置?”
即便路脉线索在宫人那儿断了,但若六皇子一派的官员煽风点火,促使文惠帝打定主意想要严查真相,未必不能将林彦也拉下马。
“陛下震怒,将池辙关进大理寺候审,特意交代可上严刑逼供,那十几位舞弊考生亦被押入大理寺审问。看这大动干戈的阵仗,想来陛下是要彻查此事呢。”
楹玉光是说着,都觉得脊骨一凉:“陛下许久未有这般生气了,真是可怖!”
将科考舞弊案交由大理寺处置看似无可厚非,但林蕴霏知晓大理寺少卿郑慎是林彦的人。
池辙与那几位书生进了大理寺,反倒是进了自家窝,好歹是非全凭林彦言说,六皇子一党尽力烧起来的火只怕没几下就会被扑灭。
这让林蕴霏不得不怀疑起文惠帝的心思。
难不成他知晓此事的内情,才给出这般浮于表面的敲打?
抑或是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才让林彦侥幸有了挽回事态的可趁之机?
答案摇晃在两者之间,林蕴霏尚不能确定。
“舞弊的不过十余人,受牵连的却是全部的考生。杏榜迟迟未发,名次险些被旁人弄假顶替,他们才是心中最煎熬之人。”林蕴霏感叹道。
事实上舞弊的绝不止明面上被查到的这十几人,书铺内泄题是一码事,被调换原卷又是一码事,两相结合,涉事人群难以计数。
六皇子一党若想重新掌握上风,此时就该煽动起广大文人书生,将声势造得愈大愈好,让文惠帝被愤慨人言推向不可轻拿轻放的地步,只得顺着他们的心意行事。
“可不是么,虽说陛下让翰林院重新拟题、礼部重新主持会试,但此事就好比往学子们心头扎了一根刺,他们重新参考时心绪很难不受影响。”楹玉点头赞同。
林蕴霏无意识地用茶盖拨了拨水沫:“话又说回来,倘若这些学子连这关都难过,日后哪怕进入朝中,凭借这般轻易浮动的心志也走不了太远。”
*
当日下午,晴日忽然为乌云所替代,浓墨似的穹宇催得路上行人加快了归家的步子。
“快些收摊呐,要落大雨喽。”惊惶中不知有谁高喊了声,惹得气氛更加焦灼。
得赶紧走呀。收拾东西的手脚比平时快了不少。
可忙中生乱,篓中的鱼像是也通了灵性,察觉到异变,霍然攒劲一跃,掉到了青石板上,鱼尾甩动几下后再无力动弹。
“呦,这儿还落了一尾,” 渔夫黢黑的手指戳了戳不再翕张的鱼鳃,将它捡起,语气里并无可惜,“正好拿回去炖盆补汤。”
鱼重掉回背篓时,天中光色变了一变。云承不住了,豆大的雨水倾泻而下。
这雨下得忒急,堪比盛夏时分的暴雨,迅猛地砸在屋檐,折溅起令人心惊的白珠。
木屐扣踏着石板疾走,脚步声很重,人的喘息声也大。
或许是自以为的大,毕竟耳畔真切能听见的只有雨声,茫然无际的雨声。
蓑衣挡不住这样大的雨,潮气无声地侵入骨头。
渔夫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回去后得泡个热水浴,免得染上寒症。
背后篓中的鱼得了雨水,此起彼伏地跳起来。鱼头拍打着鱼尾,鱼尾扇动着鱼头,乱作一团。
渔夫顾不得往后看,横冲在雨中。
春雷隆隆作响,一阵交错的脚步声回荡在街上,极重极密,穿过雨帘冲入他的耳涡。
抬起眼瞧去,那是一群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渔夫目睹他们与自己擦肩,迎着大雨头也不回地扎进他走来的方向。
大雨天不待在屋中,反而行色匆匆地向外跑?
男人不解地抬了抬帽檐,这一会儿的功夫,那群书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大雨中。
看来这是有大事要发生呐。渔夫压下锥帽,心道。
第48章 远处雨幕中出现了一位执伞的素衣青年,身形落拓清瘦。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 耳边的声音单调乏味,此时就该在屋中窝着,凭栏观雨, 也算得上人间雅事。
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了。
然而今日本该张贴杏榜的东侧宫墙门下,聚集了近百名群情激愤的书生, 他们或捧著书卷,或提著书箧, 面容各异,眸中则燃着相似的光芒。
他们均未有撑伞, 大雨瞬时将他们的素衣打湿。
“周兄, 人已经齐了!”最末的一位青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扯着嗓子喊道。
为首那位书生转过身来, 雨水将他的发髻冲得歪倒, 衣摆在来时被溅上泥点。
从外形来看, 他理应是狼狈的, 但他眸中亮光如莹莹之火, 眉间更有一股凛然之气, 叫人不敢轻视。
青年的眸光一一扫过眼前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张嘴发出雄浑激荡之声:“诸君,今日我们群集于此,不为各自前途,而为求取公道!”
“与生来便口含金汤匙的世家贵族子弟不同,他们不走仕途, 尚能得继家业,快意赏花, ”青年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 “可你我呢,若十余年苦读未有上榜,返乡之后且不说要受多少冷眼嘲语,更不说将来终要潦倒度日,单是对上家中双亲也赧颜非常。”
人群中有不少人被其言触动,抬袖拭去眼角的辛酸热泪。
青年继续道:“十余载寒窗只待一朝,诸君交卷之时,应都想到了今日放榜之荣。可结果呢?结果是世家子弟与翰林学士相互勾结,上下狼狈为奸,将春闱当作了随意的娱戏。”
“杏榜上他们用腌臜手段夺去了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的努力在权势面前化为他们可以任意践踏的尘泥。凭什么,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