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话中的情意,她只当是镜花水月,不计较,便也不会感到忧扰。
且轻且重地叹了口气,林蕴霏不得不搬出横亘于他们之间的种种:“李沉是你的人,对吗?”
在谢呈绝口不提文惠帝的那一瞬,她就更加确信林彦讲的那些话并非空穴来风。
此言一出,谢呈神情闪烁,灰眸中同时掠过错愕。
“已经到了这个节点,国师不妨与我开诚布公吧,”见他欲启唇,林蕴霏抢先说,“否则,本宫权作没有你这个盟友。今夜过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说到做到。”
言下之意,谢呈再不从实招来,她就再不会信他。
谢呈屏住吐息,刹那间思绪飞也似的在脑中晃过,半晌他沉声:“是。”
“我得先提醒你一下,李沉已经叛变,正是他告诉了林彦与你有关的事,” 林蕴霏明白他这是愿意配合的意思,语气疏离道,“我还有一些问题,想一并向你请教,可以吗?”
“可以,”谢呈痴痴而眷恋地望着她,重复说,“可以。”
毫无来由地,执掌审问权的林蕴霏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一败涂地之人。
“所以你是前朝遗孤?”她逼问的声音忍不住颤动,有些畏惧即将听见的答案。
这次谢呈沉默的时间更久了,脸色惨白如金纸,抿着唇负隅顽抗。
他仿佛被逼至极点,远比却步山那次看着还要摇摇欲坠,因此林蕴霏几乎以为他不会松口。
“是,”谢呈有如泣血般吐字,“我是前朝皇室唯一幸存的血脉。”
说不上为什么,林蕴霏有种直觉,谢呈极为厌恶他的身份。
“你想为亲人向陛下复仇,要他拿命来偿还吗?”即便林蕴霏已决意与文惠帝决裂,但她私心不想让男人死在谢呈手上。
谢呈摇了摇头,眼眸蓄着林蕴霏看不懂的情绪:“我固然记恨陛下,但便是他死,也换不回他们。”
“这其中还有些隐情,我暂且不能跟殿下明说。可我能向你保证,陛下不会死。”
又在关键处缄口不言!
林蕴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不回应是否相信他的话,暗自为他留文惠帝一命松了一口气。
“你是为了皇位而来京城的吗?”她紧接着问出最为介意的一件事。
毕竟假使谢呈亦想要争夺皇位,那么他们之间便注定要论出个高下。
“是也不是。”
“我的确肩负着前朝众人的夙愿,但进京首先是为了活命,”谢呈详尽道,“我遇见庆平大师也非偶然,那时的我与旧部失去联系,需要一处落脚地。”
“临丰塔在皇宫内,超然清静,庆平大师又是至善之人 ,我借此得到庇护,聊以喘息,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宁静的一段时日。”
他的眸光缥缈明灭:“我自始至终都不喜皇位,坐上那个位置,就得受万般桎梏,孤寡至死。”
“可惜世事作践我,给我那样讨嫌的出身,我被烙上弥天仇恨,一步步蹚进泥潭、沾染血腥,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然回不了头。”
“前世我扶持林彦上位后,他逐渐暴露出乖戾本性,大兴土木,使得百姓怨声载道,我于是借‘清君侧’的幌子将林彦推倒。”
说起前世的结局,谢呈脸上没有半点大仇得报的喜悦,微哑的嗓音里含着无尽痛苦:“我最终夺得大权,却四顾茫然……”
“那样的孤寂我断不愿意再体验一次,因此今生我压根没想过要夺皇权。”
前世的他最后成为了掌权者!林蕴霏微瞪双目,压下心中的震惊问:“你说你不想要夺皇权,又为何要自伤诱我入临丰塔?”
谢呈望向她满盛着不信任的眸子,神色哀哀:“是殿下先来临丰塔寻我的,不是么?”
“那日你如前世一般对我假意逢迎,但我瞧见了殿下眼里的锐气与野心,知晓这一世殿下依旧要走上那条凶险的夺嫡路。”
他闭了下眼又睁开,林蕴霏那日灿若骄阳的模样历历在目。
那一日他得以见到活生生的她,只觉得像在做黄粱一梦,险些没能克制住情态。
那时她已有很久没入他的梦了。
“前世林彦拟旨商定殿下去和亲那日,我正巧在空杳山上祭奠庆平大师,是以来不及制止……”
说到一半,谢呈兀自苦笑出声,将这些无用的托词吞下喉头:“其实没有那么多理由,归根到底是我太过自负。”
这是林蕴霏第二次听见他用“自负”一词去评判自己,她却从不觉得谢呈与这个词沾边。
管中窥豹,他鲜少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她看。
温润如玉、运筹帷幄,谢呈以为她只愿意接受这般的他。
或者说,他希望她见到的永远是他向光的一面。
因此他总是做不到对她坦诚。
这哪里是自负之人该有的样子,林蕴霏心里恨恨道,谢呈你根本就是天底下最谨慎惶恐的胆小鬼!
然而谢呈听不见她的心里话,骨子里藏掖的疯意将他的假面撕扯得零零落落。
有那么一瞬,谢呈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我自以为能够安然地以利欲饲虎、掌控全局,不想反被恶虎咬了一口。”
“那夜馨德苑外,我着急阻止事发,不察林彦派人在暗中观察,就此摸到我的软肋。”
“就连林彦都能看出我待殿下不同,偏我自负不会为谁动心,更不会因一个人变动计划,最后害殿下不得……善终。”
“无人教我何为情爱,我只能靠失去领悟,”谢呈收紧牙关,两颊的线条动了动,“失去才懂得珍惜,我就是这般下贱的人。”
“痛失所爱,追悔莫及,便是我应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