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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过林彦后,林蕴霏与谢呈默契地在抄手游廊上停步。
“殿下,”谢呈轻唤她,“你可还记得来云州之前问了我什么话吗?”
林蕴霏当然记得:“你为何要让我跟来云州?怎么,如今你愿意同我坦诚相待了?”
“嗯,今时不同往日,谢呈答应过殿下,不敢有所欺瞒。”谢呈笑着颔首。
对于他的说辞,林蕴霏极为满意,抬手捏了捏耳根,表示她洗耳恭听。
“我之所以一定要殿下来云州,便是因为这里存在着大机缘,可以让殿下收服一方民心,”谢呈不疾不缓地解释,“事到如今,殿下已经主动做成了两桩善事,游说豪富捐赠粮食与日常布施。”
“但这些远远不够,尚不能令百姓对你感恩戴德。”
“我还能做什么?”林蕴霏端肃颜色询问。
谢呈望入她亮如黑曜的眸子,说:“眼下便有一个绝佳的契机,但殿下可能得亲身涉险。”
林蕴霏读懂了他的暗示:“你要我从却步山山匪手中夺回朝廷的赈灾粮?”
“正是。”谢呈眉目间是难得的郑重。
“我并非不想同林彦争这份巨大的功劳,”林蕴霏眨眼间心上掠过千般想头,“但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人驱使,怕是都无法寻到却步山的山麓……”
林蕴霏突然顿住,神情有些古怪。
她若真欲进入却步山,倒却有一个法子。
“殿下应也想到了,山不见我,我自见山,”谢呈点破关窍,“山匪们能发现林彦的人在树上的标记,便说明他们经常会在山林间巡视、搜刮,假使殿下扮作乘着香车的过路人,说不准就能碰上他们,甚至被带回匪寨。”
“我虽不惧以身为饵深入虎穴,但我进去后,又该如何周旋自保?”林蕴霏追问。
“我当然不会叫殿下只身前去,”谢呈否认得极快,道,“那样我如何也放不下心。”
谢呈藏掖了一部分心里话,其实他在想出这个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主意后,经历数次犹疑才决定对她和盘托出。
他太了解林蕴霏的脾性,她一旦知晓了行事的法子,便必然会迎难而上。
纵使他一向拱揖指挥,会竭尽全力将计划安排得周密。
然而人谋难敌天命,事关林蕴霏的安危,谢呈不敢心存侥幸。
林蕴霏因他这句突如其来的直白之语一愣,她耳根子软,当即又漫开一片潮红。
初涉情爱的人大抵都是这样,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换来心荡神摇。
她假作正经,嗓音却不自觉放软:“那你的安排是什么?”
谢呈目光虚虚地描过她缀着东珠坠饰的耳垂,答说:“我手下有一人擅长易容,到时会替你遮蔽真容,由他扮作小姐,委屈殿下扮作婢女同行。”
“此外,我会派潜睿尾随其后混入匪寨,护你周全,同时也向我传递消息。”
“你们三人且尝试将蒙汗药下进他们的水井或是饮食,待他们皆昏倒后,我会去向徐太守要一队人马上山接应粮食。”
“那我又该如何向林彦隐瞒行踪?”林蕴霏跟着完善这个计划,自问自答道,“正好我的脚伤还未痊愈,我可以借这个由头闭门不出。再让侍女蓝儿假扮作我在屋内活动,你也配合着常来厢房探望。”
“林彦正为剿匪一事焦头烂额,无有过多闲心盯着我,这般做应当就已经能糊弄过去。”
谢呈赞同地点点头,忽而陷入一段沉默。
林蕴霏瞧着面前人蹙起的眉宇,刹那间涌起想为他抚平的冲动。
然后手指停留在空中、距离谢呈眉心一寸时,她环目一扫周遭,选择收回。
“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出发。”林蕴霏道。
“殿下趁夜走吧,我好来送你。”谢呈垂眼去看她蜷起的手指,语气似叹非叹。
林蕴霏也贪恋与他温存的韶光,轻声回“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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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州署侧门外,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
前一辆马车内坐着林蕴霏与谢呈,后一辆则坐着谢呈那个擅长易容的手下,名叫修蜻。
林蕴霏适才已然被易了容,原本明艳惹眼的容颜变得清秀普通。
直至现在她仍然忍不住感叹修蜻的本事,他当着她的面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顾盼生辉的女娇娘,无论是模样还是声音,都无有破绽。
“我如今看起来可还奇怪?”她瞧着谢呈眸中映出的陌生皮囊,问道。
“不会,”谢呈打量着换了鹅黄衣裙、梳起双平髻的林蕴霏,“倒是显得年纪更小了些。”
“国师喜欢年纪小的?”车内平和的气氛之如同纸糊一般,一戳击破,故而林蕴霏顺势调侃,试图打消离别带来的沉重。
谢呈摇了摇头,稍后才答:“我今年二十有二,比殿下年长了五岁。五岁之差已然似天堑,我站在殿下身边,如何也算不得般配。”
他睫梢轻颤,神色间有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林蕴霏不想她的随口一问竟能得到这般意想不到的回答。
知晓他对年龄的忧虑是因为自己,林蕴霏心上仿佛有朵小花破土而出。
她清了清嗓子,诚挚地宽慰他:“男子二十二岁,风华正茂……国师则更是天人之姿,令见者无不心折。倘若叫其余男子听见你这番话,他们岂不是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再者说,世人都道,年纪大些的男子更会疼人呢。”言语及此,她后知后觉感到几分剖白心迹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