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怨魂哭叫道:“你除了公子殷还会想着什么?你把我弄成这样就想不管么?你……你竟然把我变得象他那么爱哭了”忽然啊呜一口狠狠咬在魏可孤肩上。
这一口穿衣破皮又重又狠,魏可孤只觉肩头一阵剧痛,顿时就大叫一声。他忙想甩开这少年,奈何怨魂却似八爪鱼般紧紧缠在他身上,其凶狠决绝之态竟象是要把那块肉咬下来才肯罢休。魏可孤运了内劲于肩头,发功一震,直震得怨魂牙关一阵发麻,趁他松口之际连忙一掌击在他肩上将他拍开。
扯了衣衫一看,只见血肉模糊的一个牙印,齿痕之深,就算日后伤口愈合只怕这牙印也消散不去了。
想当年与太行三虎对敌三把明晃晃的钢刀也没能在自己身上留下一条浅浅伤口,这少年明明不懂武功却送了这样相随一生的纪念品,委实令魏可孤又惊又怒,怒喝道:“你狗变的啊?!”
那怨魂被他一掌拍开跌坐在了地上,尚有点晕头晕脑不知是怎么回事,被他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一阵疼痛,还未来得及察看便猛然听他这么声色俱厉的一喝,怔了怔,更觉得气苦。他心里想:“你对公子殷就和气得仿佛要化成水一般,对我却这么刚硬。”顿时大滴大滴的眼泪便又纷纷掉下来。
魏可孤头痛至极。这少年嘴边明明还沾着自己的血,但此刻这情形却反倒象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说实话,他真是不晓得如何同这少年相处了。重不得、轻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同殷的模样是那么相似,性子却偏偏南辕北辙,倘若说殷是水,这少年便是能烧毁一切的火,他爱恨如此强烈,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自己却又该如何回应?
……
惆怅地站了一会儿,魏可孤情不自禁叹息一声。适才满腔怒火已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疲惫的无力感,他放软了音调,温和地道:“起来,别哭了。”
那少年抽噎两声,慢慢抬了头看他。魏可孤见他眼神涣散心中已是一凛,还未开口,忽见他身子一晃往后仰倒,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吃惊地喝问道:“你怎么了?!”
怨魂微闭了眼,脸色苍白气若游丝,魏可孤吓了一跳,扒了他衣襟去看,只见适才被自己打过的地方已呈紫红色,肩上高高隆起一片。
魏可孤惊道:“我没使多大的力啊。”他顾忌这少年不懂武功,却又想给他一个教训,因此下手时不轻不重用了五分力道,但他却不知怨魂曾和东方紫交合过,那东方紫乃是魔体,与之交合次数越多,邪气入体越剧。因此怨魂表面上看跟好人没两样,但骨子里却早就已经虚了,在这种情况下生受魏可孤一掌,哪里还承受得住。
魏可孤不敢再迟疑,抱了他就跑,也顾不上考虑外面是否还有人在追他们,只想赶快送这少年就医。绕了几条街忽见一家药材铺前挂了个牌子上书:世传儒医,本来下面还有大夫姓名某某某坐堂问诊等字样,但此刻魏可孤哪顾得上看这些,只见了前面四字便一头冲了进去,口中连声叫道:“大夫,快来快来!”
片刻后只见那通往后堂的帘子一掀,果然出来一位儒生打扮的大夫,见他急慌慌的便知是急诊,连忙过来伸手在怨魂腕上一搭,忽然手一缩,面露惊诧之色。他看了看魏可孤,又伸手搭在怨魂腕上,不消片刻却又缩手,又看看魏可孤。
魏可孤急道:“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迟疑道:“这位公子……早就没有脉息了。”
魏可孤一呆,转头去看怨魂,只见他头搭在椅背上,一张脸果然苍白如死,只是倘若细看却还看得出他有着极轻极浅的呼吸。魏可孤定定神,忽然怒道:“他明明还有气,怎么会没有脉息?”
他只当这大夫是个庸医,待到自己握住了怨魂的脉门,脸色这才陡然一下变得古怪起来,那大夫道:“如何?”魏可孤转过脸来与他对视,大眼瞪着小眼,都觉得这情形透着诡异。他吞了口口水,结巴道:“你,你总不能否认他还是个活人。”
那大夫说话时也有点结巴起来,道:“勉,勉强算是吧……”
两人又发了会儿呆,魏可孤象是忽然惊醒了似的,一拍桌道:“那你还不快救他?”
大夫苦着脸道:“怎么救?我行医数十载却也没遇过这种状况……”看了看魏可孤的脸色,又改口道:“那,那,先这样吧,先用那上好的老山参吊着”话未说完魏可孤已连声催促道:“快去快去。”
药材铺中本就有代客煎药的服务,那器具都一应俱全,熬参期间,魏可孤便伸手抵在怨魂背后输送内力为他续命,只觉得这内力输送进去如石沉大海无迹可寻,心中更觉讶异,暗思道:“他是练了什么古怪的法门?还是……同那小鬼一样,都不是人?”
正寻思间忽觉怨魂身子颤了一下,接着张口吐出一口紫血。
魏可孤惊见他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雪白,不禁担起心来,刚好参汤端了过来,便扶了他一口一口慢慢喂他喝了,低唤道:“拾来,拾来?你怎么样?”
怨魂迷迷糊糊中象被什么唤醒了一丝清明,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慢慢张开眼睛,看清了是他,嘴角微不可辨地一翘,气息微弱道:“你……你再叫一遍……”
魏可孤一怔,见他眼中无神却带着隐隐的渴盼和拗持。他本就不是那种心硬如铁的无情郎,此刻感念于这少年对他一片情深,蓦地心中一酸,强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名字?那待你好了,以后我天天这么叫你。”
拾来听到他提起‘以后’,倒象是往后还与他有几百年时光相处一样,嘴角不由露出微微笑意,笑意未散,眼睛已往上一翻。
魏可孤慌了,又不敢太大力摇他,只得一直将他轻轻晃着,口中连声叫道:“拾来?拾来?”又一迭声唤道:“大夫大夫!”
那大夫本就站在旁边,不待他再叫第三声便连忙伸手揭开拾来眼皮看了看,回头安慰道:“是睡着了,没事,没事。”他年纪大,兼之又是在世情上经历过的,只从他二人语气神情上早已隐隐约约猜出一点苗头来,只是见到拾来容颜秀美又病怏怏的,不免起了怜惜之心,不以为忤,反而劝慰魏可孤道:“你放心,他没把参汤吐出来那就是有救。”
第 28 章
魏可孤心头蓦然一动,忖道:“不错。”低头用手试了一下,只觉拾来呼吸渐渐较之先前顺畅了一些。他被这大夫提醒了,便回头问道:“还有老参么?我买。”
“有,有。”那大夫引他到药柜前,也不用学徒帮忙,亲手捧出一个描红洒漆的盒子,郑而重之的打开,露出里面两支粗壮成形的参来。
那人参长于北方苦寒之地,年代越久越是值钱,若是其形如人体一般有了头手脚价钱更是不菲。魏可孤一看这两支参,心知大半家当已去,只是救人要紧,那钱财身外物,此刻却是顾不得了。
讲好价钱,魏可孤一摸身上却只有两三锭碎银,想到行囊里还有两张银票,便先向那大夫付了诊金,又温言恳求道:“我这位朋友先留在这儿,我回去拿钱稍后便回,请无论如何把这两支参留一留。”又寻思道:“现下再留在城里只怕会生出些事故来。”他做事本就小心,拾来如今又是重病患,若真被官府的人撞上,只怕两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当下便决定取了行囊索性出城避祸。
那大夫听说他要把拾来单独留在这里,脸色微微一变,脱口道:“这个”话未说完,突听内室一人叫道:“大夫!快进来看看!”
原来内室中还有病人。
魏可孤道:“您忙,只拜托顾着我朋友些。”那大夫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快去快回。”说完,起身往内去了。
魏可孤纳闷暗道:“难道他是怕我把拾来丢在这儿自己拍拍屁股跑了么。”转身之时刚好那大夫挑帘进去,魏可孤眼角仿佛瞟到门内有个青色身影,只觉好象在哪儿见过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他也来不及多想,赶紧着回客栈去了。
一路上果见街市上多出好些捕快来,遇到可疑人等便上前盘查,路经一家客栈前刚好见到老板点头哈腰送几个捕头出来,口中笑道:“我们这儿住的可都是规规矩矩的来往客商,大人们也看过簿本了,应该可以放心了罢。”
魏可孤暗叫不妙,果然已经开始盘查客栈了,还好他住的那间地势有点偏远,想来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那里去,当下加紧了脚程。
也算他运气好,正要进大门之时却远远看到了有四五个捕快正往这边行来,魏可孤极其自然地往左一拐,象是他本来就要走那条路一样,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一进巷子他动作就快了。这条小巷本就与客栈后院仅只一墙之隔,魏可孤翻身入内,轻烟般窜进自己房间卷了包裹就原路而逃,而此刻,楼下那些捕快才刚好进门。
江湖中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江湖中人能不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就尽量不打交道。
魏可孤是江湖中人,小时候在街头流浪行乞,更没少被捕快踢过屁股蛋子驱逐过,因此他对于那些穿着皂衣的捕快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此次虽说自己也并没犯什么大案,但从他们眼皮底下跑了,心里还是觉得得意得很。
只不过他的得意,等到一进了药材铺的门就顿时消失无踪了。
拾来,那原本在椅上昏睡的少年,此刻竟已不在原位上。
魏可孤头一个念头就是:大夫把他搀进去睡下了。
他本来想扬声叫声‘大夫’,但转念却又咽了回去。
不知怎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象是江湖人特有直觉,这空荡荡的铺面、内堂那垂下的蓝布帘子、还有刚才那无意间瞟到的青色人影……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此刻想起却分外不安。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大夫那奇怪的反应,那句‘快去快回’仿佛并不是怕他跑了,而是不好明说才含含糊糊另有所指似的。一瞬间他心一沉,大悔。
不该把拾来一个人单独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