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开口要他去喝水,却用很温柔,像是隆冬过去、第一道降临世间的春风般的眼神看着他。
他会意,端起水杯轻啜一口,微温的水流过喉咙,他心头一片暖洋洋。
“谢谢你,金金。”这一次,他不是用嘻笑的口吻唤她的名字,而是种微带甜腻和珍宠的语气念着。
金金不觉皱了下眉头。从小到大,她的名字一直是众人口中一个笑话,突然被如此宝贝,让她有点不习惯。
柳扬却误会自己的感情外露引起她的警戒。她心伤未愈,最需要以平常心仔细呵护,任何过与不及的关怀都会让她不安。
他提醒自己小心,并快速转动脑子,改变话题。
“你的名字挺特别的,你父亲取的?”
特别?是好笑吧!金金嫌恶地撇撇嘴。
“金金、金金……”他反覆念着她的名字。“响亮又好记。”
她翻个白眼,如果他知道她老爸叫金多多,大哥名为金富贵,本来父亲要将她取为金银满屋的,上天怜悯,户政事务所的人员不给金父登记这么怪异的名字,于是,金父勉为其难将她改名金金,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不过你的名字还不及我妹妹小枝,”但他下一句话却让她大吃一惊。“我妹妹全名叫……先警告你一声,你听到她的名字想笑,最好现在笑完,胆敢在她面前笑,就要有被她砍成八十段喂狗的心理准备。小枝的全名是柳枝。”
她愣了一下,原来这个世界上喜欢取怪名字的人还真多。金家老爸是一个,柳父是另一个。
她不禁有些好奇,他的妹妹叫柳枝,那他呢?
柳扬竟然在她探询的视线下红了一张俊脸。
他支支吾吾半天。“那个……我现在叫柳扬。”他自己取的,但只用在日常称呼上,并不使用于身分证明文件中。
不是他不想改,而是柳家老爸不准。柳父自己就有个超难听的名字叫柳干,有鉴于自己幼年时受到的莫大苦痛,怎么可以让子女太好过呢?
于是,比谁的名字可怕便成了柳家独特的家风。
不过金金并没有察觉他话中的真意,只觉得他名字叫柳扬,很正常、很好听啊!
“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本名叫……”他的脑袋垂得都要掉到地板上了。“柳树。”
她眨了眨眼,一股笑意涌上心头。
“要笑就笑吧!”他自暴自弃地挥手。
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眉儿弯弯、眼儿眯眯,如月华般的光辉从她体内深处渗透出来,衬得她整个人迷迷蒙蒙,如云间嬉游的仙子。
柳扬瞧得整个脑袋都发昏了,比灌下三大瓶威士忌还要昏。
第五章
“清铭。”柳扬一颗脑袋打横伸出来,恰恰好挡住史清铭办公桌上的电脑萤幕。
“哇!”
“啊!”
第一个惊呼是史清铭吓了一跳发出来的。
第二声惨嚎则是史清铭下意识反击,一拳打中那突然出现的脑袋,头颅的主人柳扬叫的。
“清铭,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竟然下此毒手!”柳扬以手捣着前额叫道。
“你……”史清铭深喘口气。“好端端的,你干么装鬼吓人?”
“我哪里像鬼了?就算要装,我也是你的守护神、真理的捍卫者、道德的第一防线……”
史清铭头好痛,就知道不该跟柳扬辩论的……不,连跟他说句话都不行。一旦让柳扬开了口,除非天不下雨、改洒黄金,否则是不会停止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点,拜托,我还有一大堆工作,晚一点还要跟工会代表开会,我很忙的。”
“难道你以为我就很闲?你这种见不得人好的想法实在太要不得了。”柳扬的手指又开始欺压史清铭的鼻子。“你这是在嫉妒,你眼红我工作效率比你好、收获比你多、人长得比你英俊、谈吐比你有深度,所以用言辞诬蔑我的人格、以拳头减损我的风采。”说着,他还委屈地伸手抚了抚前额的红肿。“清铭,你这是失败者才会产生的小心眼,大凡成功人士都会唾弃你的。你若不想一生沉溺于失败的深渊,就要学会以更宽广的心胸去看待这世间的人事物。但我也明白,以你凡人的智慧要理解这么困难的事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只要有我这天才在,我一定可以带领你突破层层难关,直奔成功的殿堂。”
史清铭比较想搬起桌上的电脑砸他的脑袋。
不过为了柳扬这种人犯下杀人重罪一点都不值得,史清铭努力深呼吸以平复心底的怒火。
“再过十分钟就要跟工会代表开会了,你有任何问题,都请等开完会再说好吗 ?”
“天哪!你难道不晓得‘等待’正是所有遗憾的来源吗?”柳扬一本正经地端起教育者的架子。“做父母的总是要孩子等待他们赚够钱,就可以多抽出一点时间陪孩子,可是等父母赚到足够的金钱,孩子也已经长大到不需要父母陪伴了,结果就是亲子问题将成为双方心头永远的痛。一对年轻男女各自努力打拚,等待他们功成名就的一天,就要携手共组家庭。但当成功来临的时候,却总是发现,过去的浓情蜜意已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于时光的洪流里。年轻人拚死命工作,最大的心愿就是存够老本,可以无事一身轻地环游世界去。然而,当他们存够了钱,还有体力满天下到处跑吗?”
柳扬自问自答:“放弃等待吧!清铭,那只会浪费你的生命。只有活在当下的生活才是最精彩、充实的。”
史清铭脑中转的是,如果他现在递辞呈,人生能否立刻从被柳扬欺负的地狱直升天堂?
可是柳氏规定,辞职得于一个月前提出。
算了,不想那些不可能实现的事,要专注处理眼前的麻烦六分钟后的会议。
他抽出一叠厚厚的申诉单。“这是工会代表递上来的抗议书,总共九百二十一份。员工们非常不满今年的年终奖金和明年的调薪幅度,他们不排除罢工抗议,请问董事长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你真是个工作狂耶!连片刻的放松也不要,小心过劳死。”柳扬把整叠抗议书都扔进垃圾桶里。“况且,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员工们不满意的东西,我们就讨论到他们满意为止啊!”
“他们要求四个月的年终奖金和最少百分之三的调薪幅度耶!”
“这个要求还算公道啊!”
“哪里公道?”奇怪,有关劳资问题,史清铭这个员工怎么反比柳扬这位公司老板更在乎?不是史清铭不正常,而是柳扬疯了。“我们原本只打算发三个月的年终,预估明年调薪百分之二点五的。”
“但那是综合前三季的营业成绩算出来的结论。本季的呢?”
“这一季都还没过完,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