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律明没有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他以为自己商海浮沉数十载,已经在谈判桌上学会了何为克制,可原来所有自制力在她刻意的挑衅面前不需要一秒钟就化为乌有。
他凑近何娇娇,伸手去摸她的脸。这不是一个属于恋人之间的温情触碰。如果何娇娇在她原先的岗位上再待久一点,她也许就能意识到这种狎昵的抚摸在大方的客人和美丽的女服务生之间并不罕见。这是一笔你情我愿钱货两讫的交易,干干净净恩怨分明,同黏着淋漓的爱与恨没有丝毫搭界。
“你喜欢这样?这很好。”樊律明听见自己冷静到机械的音调,也是这声音,让他有了些微自己还活着的实感,“现在躺下来,让你知道我也可以。”
“你可以?”她收起了这个刻意的微笑,冷淡地说,“我不可以。我不能在和一个男人上了床的二十分钟以后,和他的爸爸做爱。”
樊律明大约是被某几个字眼深深的刺痛了。他终于抑制不住,将那些累赘的涵养与风度抛之脑后:“你可以和儿子做,不能和老子做?你他妈是我老婆,不是他老婆!你是他妈!”
他扯着她的手腕,几乎强迫一般将她压在床上,那是个禁锢的姿势:“你是什么意思?你想逼我离婚?想得美!你以为他会娶你?娶自己的妈?你信不信第二天他就被踢出董事会?你以为他傻?”
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离婚了你一个子也拿不到,你回去做你的‘服务员’?你以为被玩烂了的货色还能卖出什么高价?指望一个像我一样的,像我一样的傻子?”
何娇娇躺在床上,正对上樊律明发红的眼睛,直到此刻,她仍从那双瞳仁里发现了自己发丝凌乱的面孔。
“我不会的。”他说,几乎每吐出一个字,他的气势就减弱一分,“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我对你不好吗?娇娇,我对你不好吗?”他到后面几近哀求了,“看看我吧,爱爱我吧。你不用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你只要只要把这当做是一份工作,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比那个混球多得多,你只要别看他,别再理他,你甚至不用对我笑心情好的时候,对我笑一笑就好我什么都给你。”
说来奇怪,自初见起,他就仿佛被下了蛊,心头眼里只她一个人。即使是如今这般荒唐场面,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句谎话。
他几乎是把自己这颗赤裸的心血淋淋地掏出来碾碎了揉开了,再像献宝一样捧到何娇娇面前,宣告这是一颗毫无杂质的真心。
“之前不是好好的么?你要见岳檀,我也让你见了。你要和他叙旧,我甚至把他送到你面前我以为至少,至少……那一天,你……”他沙哑地说,“你有那么一点点爱我。”
何娇娇想,他的感觉从不出错。只是他料错了一件事。他以为那是一切的开始,是他精心培育的花骨朵终于要绽开的前兆。
可实际上那是一个绝不该发生的错误。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再无人发现的错误。一个应该被埋葬在夜风和霓虹里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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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狗血
第12章 第十二章·报应(下)
他不知道。他在真情实感地爱她,亦在真情实感地疑惑。
而何娇娇最恨他的真情实感。在他一片痴心的阴影下,她仿佛成了这个故事的最大反派,一个不识好歹、水性杨花的荡妇。
“想问为什么?”她笑起来,是一种很恶毒、刻意、讥讽的笑容。他从来没在她脸上见到过这么多的负面神情。纵使在他们不算???愉快的初见,她也不过是摇头抗拒、流泪哀求,而这比出言邀请更让人兴致勃勃。
她垂下眼叹一口气,轻轻去推樊律明的肩膀,坐起身低着头穿衣服:“樊先生真是个情种。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婊子,尚不顾惜自己的亲生儿子。”她见樊律明皱起眉要打断她,便微微摇头,继续道:“更不用说对结发妻子了。”
“你才是我的”他顿住了,然后几乎带一点点好笑地问,“你在乎她?”对樊律明来说,这个答案甚至比“一时糊涂”、“追求刺激”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已经死去的、毫无威胁的人呢?便纵姜晚复生,他也只会有一位意中人,而这个角色的人选,早在初见的时候,就已经毫无道理地内定了
“这是很好笑。”何娇娇轻轻道,“我是……多么可笑啊。”她抬起头,樊律明的形象在她眼中模糊了一瞬,直到他不由自主地替她拭泪,何娇娇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哭了。
“我问你,”她为了不带出哭腔,一字一句地,“你明明不爱她,为什么她死了以后,又成了情圣,来找我爸爸的麻烦?”
她父亲是知名的神经科医生。知名到十年前,深受精神疾病困扰的姜夫人也偷偷上门求诊。十日后,夜不成寐的姜夫人服药过量,于那座她精心修缮了半生的豪宅中永远陷入沉眠。再十天后,便是她父亲被吊销医师执照,声名扫地。再十个月后,贺氏夫妇于一场精准的小型车祸中双双丧命,留下年仅十岁的女儿独自一人面对风刀霜剑和无望的未来。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报复的。”她眼神空茫茫的,仿佛失去了焦点,“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命偿一命有什么意思?可是、可是……你怎么不爱她呢?”
她是一个多么可笑而软弱的女人,优柔寡断,摇摆不定。面对害她至此的男人,却没有拿起刀柄的勇气;若要她安心做个阔太,又如鲠在喉、心存怨怼。而她最罪无可恕的地方,是在那么几个瞬间,居然真的爱上了他。她卑劣且令人不齿,一点无关紧要的善意就能让她忘却先前所有不幸,就算这带着亵玩意味的善意来自让她沦落至此的男人,她居然也能甘之如饴。到头来甚至用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来麻痹自己:所有人都是受害者,他也是情之所至
可这当然不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罗曼蒂克小说。姜夫人精神不稳定的根源就在于她视丈夫如神祇,而丈夫视她如无物。她还是个女孩子的时候就爱他,非他不可之死靡它,甚至十八岁成人礼的愿望是“做一个称职的樊太太”。等到如愿以偿嫁得如意郎君,她才逐渐意识到,她永远得不到他。欢场里的流莺都可以夸口“我短暂地得到了他”,只有名正言顺的樊太太不可以。在有了樊越之后,他甚至都不再碰她。
而更令她绝望的是,他的冷淡是有的放矢、看人下菜。他明明也会用温存含笑的声音叫婉婉、晚晚。只是那不是她,永远不会是她。
理想一朝破灭,且永远破灭。这是一件很痛苦、很绝望的事。可除了传说中爱神的金箭,再没有什么能让心如磐石的浪子回心转意。
或许死亡可以。自我了一辈子的女人想,或许死亡可以。他未必在意晚晚,却一定在意姜夫人。于是一手策划了自己的婚礼的樊太太又一手策划了自己的死亡。为了让这场演出如同上一场一样令人记忆深刻,她甚至安排了一个观众她可怜的、年幼的、听话的儿子。他身上流着一半樊律明的血,可惜只有一半。恰好是一个像他,又不够像他的微妙区间,既能让她时时刻刻想起这仿佛笑话的婚姻,又不能让她收获哪怕一星半点的虚假安慰。
在某种意义上,她是成功的。为了给姜家一个交代,或者也是为了给自己求个心安,她的葬礼极尽哀荣,盛大如一场世纪婚礼。樊律明对着几度晕厥的姜家二老言之凿凿:一定不会放过害了晚晚的人。新鳏的他眉眼沉郁,佩戴白花,英俊逼人。他凝视亡妻遗照的那一瞬间,不知被多少名门淑女永远藏进了手机相册和春闺深梦。她们不知道,那是樊律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认真长久地打量自己的妻子。她们不知道,这位情深似海的鳏夫前天夜里还在另一个婉婉的床上好眠。
“你是……”樊律明涩声问,“你是贺医生的女儿?”
“我和我妈妈姓。”她低声说,“后来我进了福利院。为了不让那些人因为过去的事骚扰我,岳檀帮我抹掉了一些……背景。我在那里呆了很多年,又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想要删减一些东西……对岳檀来说不难。”
今天一定是樊律明的受难日。他可能在做一场噩梦。
他一定是在做一场噩梦。
梦里的话,他一个字也不该相信。
而一切噩梦的化身,他一切爱欲的投影,此刻微微仰起头,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是透过他,审视一段不堪的记忆。她面上的霞晕已经消退了,只在眼角还留有一点氤氲的红。他们初见的那个晚上,她涂着廉价的腮红和眼影,那玩意儿一点也不防水,被她的眼泪糊得一塌糊涂。而他不知道是哪来的耐心,用巾帕一点一点把她的脸擦干净,然后对着这一张面孔,怦然心动,一见钟情。
而那原来不是一见钟情。
是一场迟来的报应。
遗像上姜晚恬静的微笑,记忆中樊越讥讽的神情,电话里几句轻描淡写的嘱咐……原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他做过的,桩桩件件,到底报应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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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狗血,渣男从良
第13章 第十三章 ·爱情
可这哪里是报应。这世间的事若真是因果轮回必有定数,那么何娇娇父母一生救死扶伤,如何落得如此下场?活生生两条人命,一个女孩子的十载青春,难道只配让高高在上的樊老总落两滴鳄鱼的眼泪?
何娇娇仿佛在方才的一席话中透支了勇气。她缓缓将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犹豫地问:“你有没有……要和我说的?”
樊律明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是说什么,都太像是恬不知耻的狡辩。
他曾反复问何娇娇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可理喻。从酒店服务到总裁夫人,这中间没有尔虞我诈的宫斗上位,执掌生杀予夺的樊老总对她简直是低到尘埃里,除却不许她再抛头露面做原先的工作又有谁会愿意继续做呢之外,对她真是百依百顺有求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