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该高兴的,苏吟却没来由地觉得胸间一阵发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股不?安在两月后裴疏突然闯入她与?谢骥在江南置办的新宅院时终于放大到极致。
血襟司指挥使官职特殊,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即便是对着已承袭了侯爵的谢骥也不?必行礼。
谢骥将苏吟护在身后,有些庆幸苏吟今日穿的衣裳宽松,孕肚又比寻常六个月的小许多,并?不?明显。
他看?向眼前站着的男人,沉声问道?:“裴指挥使今日是奉皇命而来吗?”
裴疏掌管刑狱,每日除了杀人就是严刑审讯重犯,日子久了心肠便愈发冷硬,一向不?喜与?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废话,闻言直接上前与?谢骥交手。
谢骥虽是老侯爷亲自教出来的,但到底年轻,比裴疏少练了六七年武艺,又是正经将门出身,出招正派,不?似裴疏手段阴狠毒辣,四十?招过后渐渐落于下风,最?终被失去?耐心的裴疏用一枚暗器击倒。
剩下的侍卫早就被影卫控制。裴疏一边用锦帕拭手,一边俯视着地上那正扶着谢骥的素衣女子:“苏姑娘放心,谢侯只是中了迷药,不?会?有事。我手中并?无陛下的旨意,今日前来只是想?请姑娘回京,并?不?打算杀人。”
苏吟立时抬头:“大人并?无陛下旨意?”
裴疏扫了眼手底下的影卫,后者会?意,立时将在场其他所有人都?拖了下去?。
待眼前只余苏吟和昏迷的谢骥,裴疏这才敛容开口:“陛下自南境回京后就大病了一场,体内余毒发作得厉害,先?前还好些,近来愈发不?成?了,听王忠说,陛下被余毒折磨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苏姑娘若还念半分旧情,便随我走一趟罢。”
苏吟低头沉默许久,轻声道?:“我不?会?医术,回去?也无用。”
裴疏深深皱眉:“苏姑娘,先?不?提陛下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是否与?你有关,就说当?年,当?年若非陛下被你背叛后还念着你,在被剧毒折磨得神志不?清时还逼着我与?祁澜再三?发誓不?可找你寻仇,姑娘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苏吟不?知当?年还有这桩事,闻言心跳一滞:“他……还曾逼你们发誓不?可找我寻仇?”
裴疏面无表情道?,“陛下待你情深,不?仅命我们不?可找你寻仇,还严令我们不?可将你下毒一事泄露出去?,登基后又杀尽了所有知晓此事的旭王旧党。外人只道?陛下痛恨旭王,我却知陛下杀那些人不?单单是为了泄愤和清除异党,更是为了封口。否则若此事传出去?,文武百官怕是个个都?要?上书让陛下处置了你,圣祖爷和太皇太后更是不?会?容你活在世上。届时就连苏大学士的谥号也会?被百官请奏收回,神位亦会?被百官上书移出太庙。”
苏吟脸色煞白。
裴疏继续道?:“旭王是什么样的人,彼时他利用姑娘谋害皇兄,一旦他上位,定不?会?留你性命。姑娘应也清楚这一点,否则当?初不?会?在借旭王之势保全苏府后便立时选中定北侯府当?靠山。可老侯爷不?幸战死,定北侯府势力大减,已护不?住你。若不?是陛下杀回京城,最?早待旭王当?上太子,最?晚待他登上至尊之位,便是苏姑娘命丧黄泉之时。旭王不?是陛下,可不?会?对你和苏府心慈手软。”
“今日本官是自作主张南下来寻你,并?非奉旨而来,陛下并?不?知我来了江南找你。追随陛下的所有人都?被三?令五申需对你恭恭敬敬,不?可因过去?之事对你心存半分怨气,更不?可擅自对你动手,所以本官不?好强行抓你回宫。”
“苏姑娘可自己好好想?想?,你若觉得自己已然尽数偿还陛下,如今已不?欠陛下什么,且对陛下再无半分情意,即便几年后听到陛下驾崩也不?会?有一丝难过愧疚,本官即刻就走,你就当?我未曾来过。”
听到“驾崩”二字,苏吟张了张唇,出声艰涩:“他……病得这样严重吗?”
裴疏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陛下怕是只有四五年的寿数了。”
皇帝的龙体状况不?能随意叫人知晓,御前的人和沈老宗主口风都?很紧,若非皇帝密召他和首辅入宫交代后事,他也想?不?到主子竟已病成?这样。
“沈老宗主说,陛下若能欢喜些,或许能多活几年,余毒也能少发作几回。”裴疏轻叹一声,“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将这等大事告知于你。”
“不?可能。”苏吟稳着声线开口,“陛下自幼身子康健,我离宫前他还好好的……”
可对上裴疏那双沉静如幽潭的眼,她后面的话瞬间哽在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无人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况且裴疏追随宁知澈多年,忠心耿耿,绝不?会?说这种话咒他。
半晌,苏吟涩然问道?:“他是被我下的毒影响了寿数?”
“是也不?是。”裴疏无意将过错推至她一人身上,也自知无权代皇帝指责她什么,当?下只实话实说,“陛下若能一世心情平和,还是能享天年的,只是陛下的喜怒哀乐皆系于你一人之身,你去?年服药假死,陛下以为你真的服毒自尽了,悲恸之下昏迷了几日,余毒蔓延至全身,再难控制,这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即便如此,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她下的毒。
苏吟掩在披风下的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苍白着脸道?:“裴大人确定陛下见到我会?欢喜吗?”
“年初自南境回京,本官曾听见陛下在睡梦中一遍遍唤姑娘名字,让你同他回去?,言道?再也不?将你关在兰华宫了。”裴疏嗓音极轻,“姑娘与?陛下相识多年,应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的心思才对,难道?还猜不?出来陛下如今为何会?夜不?能寐?”
确定自己回去?后不?会?再被关入兰华宫,苏吟闭了闭眼:“那便劳烦裴大人设法让谢骥清醒过来,我与?他道?个别,不?然他醒来见不?到我,恐会?闹上血襟司。”
她本想?留一封书信便离开,却知即便自己在信里说得再清楚,谢骥也仍是会?认定是裴疏逼她写的,届时还是要?闹。
裴疏神色一松,依着她的话给谢骥灌了瓶药:“本官在门外候着,姑娘最?好快些。”
苏吟默了默,轻轻点头。
裴疏走后半刻钟谢骥便醒转过来,睁眼看?见苏吟仍在身侧,并?未被裴疏带走,瞬间红了眼眶。
“不?必担心,我无事。”苏吟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眸低声道?,“但阿骥,我得回宫一趟。”
“为何?”谢骥愣了愣,旋即眉眼一压,沉声问道?,“陛下要?你回去??”
“不?是。”苏吟微微低下头,“陛下病了,我想?去?瞧瞧他。”
“你是要?瞧他,还是想?回到他身边?”谢骥眼眸赤红,“陛下是当?朝天子,有整个太医院为他医治,还有沈老宗主在侧,实在不?成?还可张榜寻医,何需你为他担心?你去?年定是在宫里过不?下去?了才会?冒死离开,如今他好不?容易才放过了你,你却要?自己再跳进去?吗?”
苏吟沉默下来。
她与?宁知澈的这笔账无论怎么算,都?是她欠宁知澈多些。
宁知澈去?年关了她两月,若他一切安好,她还能假装自己已与?他恩怨两消,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完余生?。
可宁知澈如今却快没命了。
苏吟低声道?:“他病得厉害,我放心不?下,想?回去?陪着他。”
“那你要?陪他多久?”
苏吟又是一阵静默,不?愿让他空等:“若孩子是你的,届时我会?送出宫交给你养。”
“你这样说便是不?打算回来了。”谢骥声音发颤,“苏吟,你以为我为何会?希望这个孩子是我的?我是因你才会?喜欢这个孩儿,你将孩子给我养,自己却要?去?陪着陛下,你……”
说到此处,他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
“是我对不?住你。”苏吟不?再多言,起身往外走,“你放心,他不?会?再对我做什么。我走了,你好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