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看了过来,也不知道仅仅是因为觉得这一对踩不上拍子显得很奇怪、还是因为艳羡他们之间独特而微妙的羁绊;她的脸特别热,心也跳得特别快,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么多人看着,过分的招摇令她惶恐,同时强烈的快乐也让她悸动。
她明明没喝酒,一舞结束时却好像醉了一样眩晕,脚下摇摇摆摆全无章法,让男人不得不一直揽着她的身子,简直就像是她在故意耍些小心机。
他低低地笑,声音就像上好的红葡萄酒一样甘醇,牵着她和她形影不离地离开舞厅,又在孔雀厅外长长的甬道上把她困在墙角;他离她特别近,华美的狐狸眼从低低的帽檐下露出来,专注地只看着她一个人,就像在她梦中一样理想。
“跟我结婚吧,”他又在死命折腾她的心,“跟我结婚……然后每天都这样过。”
这提议太诱人了,只有最愚蠢的傻瓜才会拒绝,她已醉得有些迷糊,只说:“可你不爱我……”
“什么叫爱你?”他叹息着牵起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担心你不算?喜欢跟你在一起不算?想照顾你一生也不算?”
“那什么才算?你说给我听听?”
这完全是诡辩、根本不讲道理,说不准正是他们白家兄妹固有的恶习,她狼狈地偏过了头,只能说:“你不要混淆我……”
他却不肯放过她,欺身贴得更近,迷醉的气息跟她交缠在一起,令她越发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疯狂地爱上他,而他又在说:“结婚吧……明天就去,好么?”
“不,”她拼命摇头,“我不要……”
“为什么?”他薄情的嘴唇都快要落在她枯瘦的侧颈上了。
她没能绷住,在那一刻让真实的苦涩脱口而出,回答:“因为我快死了……”
“死”。
他眼睛一眯,心头同时一震,清苦的女人令他心中涩痛,一时竟不愿再说些好听的假话糊弄她了。
“那又怎么样?”他跟她一样清醒,只是表现出的不是苦涩、而是对这个世界的嘲弄,“你以为我又能活多久?”
“一年两年?还是一天两天?”
“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准明天就死了……到时还要麻烦你们给我料理后事。”
这真是太难听的话,骇得她忍不住伸手去捂他的嘴,他却趁势又吻了一下她的手指,勾着嘴角淡笑的模样轻佻又浪荡、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人做派,偏生却是极致的浓烈,令人心甘情愿为他坠落。
“我还离过婚……”她又找了一个新的理由封堵自己内心荒唐的渴望,“……你怎么能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他一听都笑了,似乎是在嫌她言行无状。
“什么意思?”他懒懒散散地嗅着她柔顺的头发,“你这是嫌弃我没离过婚?”
“这也好办,你等我几个小时,我去结一个再离了,回来的时候你我便是一个样,谁都别嫌弃谁。”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怎么竟有人能说得出口?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过于规矩保守的女人在这样的浪荡子面前真是毫无招架之力,憋了半天也就一个气愤的“你”字,除了惹男人笑以外根本就没别的作用。
“我这人不太喜欢受委屈,想要什么最后都会得到……”
他甚至像预言一样直接对她宣告,那么温柔又那么专断。
“……瞧着吧,你一定会是我的妻子。”
156. 九月 像小鸟一样快乐地朝他飞过去
到了九月, 白清嘉便正式回新沪执教了。
她盼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开学前的那天晚上甚至亢奋得失了眠,次日一早醒来时显得特别没精神, 眼下还有两抹粉都遮不掉的青黑;她为此颇感到懊恼、吃过早餐后心情仍低落着, 总疑心这是个不吉利的兆头、预示着这次回去也不会一帆风顺, 显然是一朝被蛇咬的后遗症。
略有些落寞地从家里出去, 还没出公馆的大门便瞧见徐冰砚的军车正在外面停着,而他本人也正亲自站在车下等她;她的眼睛于是立刻亮起来了, 什么落不落寞的都抛在了脑后,只顾着像小鸟一样快乐地朝他飞过去,刚飞近就被男人微笑着揽住了腰。
“你怎么来了?”她的眼睛弯起来了,声音也跟着变得有些活泼。
“来送你去学校, ”他同样眉眼含笑、温柔又含蓄,打量她一阵后又轻轻摸了摸她眼下的青黑,“昨晚没睡好?”
她撇了撇嘴, 一声不吭地表示默认, 惹得他怜爱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没事,”他像是能看穿她心里的一切念头, 又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给她最需要的慰藉, “这回我一直在。”
这丝丝入扣的体贴将人哄得十分熨帖、美丽的女人终于又感到安全了,于是心情极好地踮起脚回了爱人一个吻,接着才跟着他一起上了汽车的后座。
门一开才瞧见张颂成和徐冰洁正坐在前排,前者还正捂着后者的眼睛、似乎唯恐她看见什么不宜看的画面。
哦对了, 徐冰洁。
这小丫头也真不愧是二甲进士的妹妹、多少有几分聪明在身上,潜心准备了几个月后竟还真的重新考回了新沪,录取成绩是整个法文科的第三名;放榜后白清嘉一度疑心是判卷的教丨员看在她哥哥的分上给人放了水,于是亲自跑了一趟学校调出考卷查了个底朝天, 才发现这小丫头的确答得很好,可见倘若当真横下一条心便是什么事都能做好的。
眼下她却在前座滋哇乱叫,一个劲儿推着张颂成的手,说:“你捂着我干嘛!他们敢亲就不怕别人看!我就要看就要看就要看!”
张颂成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自己也一直闭着眼睛没好意思看车外,于是也不知道外面的两人早就分开了,最终不幸使徐冰洁的这通厥词一字不落地落进了她兄嫂耳中,导致从白公馆到新沪的这一路气氛都十分尴尬甚至后视镜中他们将军看他的眼神都有了几分不善!
他、他……他这到底是什么命!
军车停在学校门口时自然难免引得众人围观。
过去学校的师生只在没影儿的风闻中听说白老师跟巡阅使将军有些瓜葛,如今却是眼睁睁瞧见她从对方车上下来,尊贵的将军还亲自为她拉开车门,照顾人的样子也别提有多殷勤,实在令人忍不住艳羡。
当初跟着徐冰洁一起闹事的汤晓晓之流也混在人群里,看着白老师春风得意的样子酸得差点要咬碎自己的小手绢,又见曾被她们奉为“头目”的徐小姐如今也是老老实实地跟在白老师身后,于是越发觉得自己翻盘无望、该要彻彻底底把这通憋屈往肚子里吞了。
旁人怎么说怎么想白小姐都是懒得管的,只一心打算认真教书认真写书,回校后便当先回了办公室,依然跟过去一样是跟几位助理教丨员共用的;她客气地同几位打了招呼,对方回应的态度却是诚惶诚恐过分小心,她挑了挑眉,心里也有些无奈,却没再强求。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刚打算再翻一翻尼诺教授前几天给她的法文材料,门口却响起一阵敲门声;她扭回头去一看,才瞧见门外站的是俄文科的孟柯,那双清冽的眼睛正很明亮地盯着她瞧,眉梢眼角都是喜悦的笑意。
白清嘉也跟着一笑,招招手示意人进来、问她找她有什么事,孟柯略显腼腆地低了低头,说:“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说白老师回来了,就想着来看看您。”
这真是最能让老师感到欣喜的话,白清嘉的心情更愉悦了一些,看着孟柯的神情也是越发和煦,只可惜稍后她还要去教室上课、眼下也不便跟对方多聊,只好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又说她如果有事可以今日午后去她宿舍找她。
另一边的徐冰洁也正在畅意地享受失而复得的珍贵校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