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城府颇深,只那么一瞬,李元乾又放开了他的手,笑道:“八年不见,不成想三弟竟长成如此风华,可真是叫人生羡。”

李元悯缩了脖子,诚惶诚恐的,面上带着几分怯弱:“皇兄,过誉了。”

他有些慌乱,忙朝身后的众人催促道:“快些去备好茶歇!”

李元乾心下一定,笑了笑,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在笑什么,只闲适地跟在李元悯身后进去了。

进了大厅后,李元悯愈发局促,连连呵斥下人,一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下人上茶,一边亲自请了李元乾入座,自己却是缩手缩脚地坐在另一端看上去李元乾倒像是这王府的主人一般。

李元乾随手端起了茶喝了一口,余光却是悄自打量着身边局促不安的三皇子。

纵然封王又如何,终归是上不了台面,本质上还是当年那个太学院里卑微的西殿冷宫之子。

只是这幅相貌……当真是暴殄天物。

李元乾心间感慨,却是发了慈悲与他说了些套话,缓解了不少对方的惶恐不安。

李元悯露出感激的深情,一应唯唯诺诺。

李元乾放下了杯盏,不动声色道:“上回多亏了三弟送的袁崇生的口供,教我为朝廷拔去王氏这颗毒瘤,借着这个机会,可得好好跟三弟道个谢。”

李元悯似被他这话勾起了几分心绪,面上露出一丝悲凉,他强自收了,勉力露出笑来,“能为大哥解忧,是做弟弟的福分。”

李元乾自然看见了他方才的反应,笑道:“三弟似有心事,有什么只管说出来,本宫难得来一趟,自会想办法替你解决。”

李元悯一怔,他嗫嚅着唇,愈发吞吞吐吐。

李元乾心下不耐,正待发话,对方却似是下了决心:“皇兄方才所说,元悯如今着实不敢居功……只这功劳实在不该算在三弟身上!”

“哦?此话怎讲?”

李元悯神色黯然:“元悯哪有那般本事,若非总督大人的指点,我怎会卖得皇兄这个人情,没成想,薛兄这样的好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李元乾听出了几许猫腻来,他瞳仁一转:“难不成这袁崇生之事,乃总督大人所为?”

“元悯欺瞒了皇兄!”李元悯慌似的放下杯盏噗通跪了下来,“总督大人死得这样凄惨,我怎还担负虚名!还请皇兄责罚!”

李元乾心下波涛涌动,却是扶起了他,温言安慰。

李元悯哽道:“岭南民风彪悍,若无总督大人,元悯早被人生吞活剥了,这些年,借着他的襄助,我才得以立足此地,这样的好人……居然被贼寇给杀了!天理何在!”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显然很是伤心:“大人说,这天下迟早……”

话未出口,他知道自己说错了一般,唯唯顿了顿,“大人说我势微,若不在兄长面前多露露脸,往后的日子难免难过,所以特特将这功劳安在我身上……”

他眼眶一红,险些落泪:“往后再无人待我如此恩重了……”

李元乾面色无异,心间早是一片沉怒。

又见地上之人悲愤抱拳:“求皇兄务必恩准出兵,荡清水寇余孽,以安薛大总督在天之灵!”

“说什么话!快起来,这自是本宫之责。”李元乾扶住了他,然而他眼中已装不出多少暖色了。

果然如此!

京畿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然而江北地域偏远,终究是过于依赖总督府了!

早在先前他便觉得奇怪,薛再兴上报的密信中,那个广安王俨然与自己记忆中畏畏缩缩的冷宫之子出入颇大,若非亲自走一趟,恐怕没有想到,一切皆是薛再兴那厮的自导自演!

念及这背后可能的缘故,李元乾眯了眼睛,心间一片暗涌波涛。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下一章二人会见面了。

第57章

浩浩荡荡的仪仗出了府门,长街的百姓不曾见过如此规模的皇家仪仗,自是新鲜,纷纷驻足观看。

喧嚣中,李元悯站在府门,望着远处残存的一点影子,他微微垂着双眸,冬日午后的寒风吹拂在面上,几丝软发舞动,月白风清,与方才那副草包样子俨然判若两人。

倪英站在他身边,面上没了往日的张扬明艳,却带着几分晦涩难明。

半晌,李元悯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碰上了倪英的,微微一怔,笑了笑:“累了半天了,咱们回去吧。”

倪英突然便红了眼眶。

李元悯叹了一口气,只拢了拢她的披风带子,安慰她:“这有什么,演一场戏而已。”

演戏?岂止是演戏。

倪英看惯了他清贵出尘的模样,这是第一次见他如蝼蚁般卑微的样子,看京中贵客那般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岂能不知这便是他以往宫中的处境……怎可能仅仅演戏而已。

她隐隐约约听闻殿下哥哥童年在宫中过得不好,以前她没多想,毕竟在八岁之前,她深陷教坊司亦过得不好,但这并不妨碍她全然抛弃过去,纵情享受如今的日子。而今时今日,她才突然明白,殿下哥哥与她不一样,他从未于过去那样的日子中彻底脱逃,岭南只是一个临时的避风处,暂时给了他几分安宁而已。

广安王府上上下下千余人,虽不至于都过得大富大贵,但莫不轻松恣意,想到这份安宁皆是压在这样一张纤细单薄的身子骨上,倪英心里忍不住发酸发苦这样风轻云淡的殿下哥哥,在众人瞧不见的背后,又背负了多少自己未曾看到的辛苦。

长大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愈是心疼愈怕对方察觉,倪英并没有将她心间的种种展现在脸上,很快收了方才的神情,只咧嘴一笑:“殿下哥哥方才演得可真好,连阿英险些都叫你骗过去了。”

李元悯笑了,本想如往常那般摸摸她的脑袋,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已经十四岁了,不再是小孩了。

他轻咳了一声,将手放了下来,温声道:“晨起你便跟着忙活了,也没见你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备了碗杏仁酥酪,吃了再去歇息罢。”

“殿下陪我吃点,好不好?”倪英忍住心间酸涩,如往常那般朝他撒娇。

虽无甚胃口,但李元悯疼她已是习惯了的,便宠溺地点点头:“好。”

倪英面露喜色,立刻往后院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