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浑身一震,似是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看他,正是八年未见的贺云逸,他惊讶地打量着李元悯那张脸,许久的功夫,他才回过神来,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
“原真是三殿下。”
二人相顾无言,李元悯见他进退两难的模样,到底心间暗淡了,面上宽宥笑了笑,打破了僵局。
“道场又要开始了,本王这便先去了。”
话音未落,廊道那儿匆匆跑过来了个太侍,见着他,当即面带不悦:“广安王怎么躲到这处了,叫杂家一顿好找!”
李元悯歉疚道:“劳烦公公了,本王这便进去。”
他回首看了一眼贺云逸,朝他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太侍进去了。
贺云逸在原地站了许久,他面上一片平静,直到一阵冷风拂过他的面,他这才像是醒神一般,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后殿方向去了。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李元悯早已是疲累至极,阿英早早便候在宣武门那里了,她见李元悯一脸疲意出来,忙上前扶住了他,将他送上了马车。
“殿下?”倪英一脸担忧。
李元悯摇了摇头,“无碍,只是今日跪坐了一整日,筋骨有些疲累罢了。”
也亏得钱叔的药,他近来吐得也少了,若是起了呕意,忍忍总还能撑一撑,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失了态。
倪英听罢忙蹲下去,给他揉按双腿。
李元悯心间生暖,柔声问她:“今日在外头可有累着?”
倪英摇了摇头,“我找了旁边街上一家茶馆坐着,有戏班子出台,就是戏本忒无聊了些,翻来覆去的听,没甚滋味,还不如咱岭南的精彩。”
岭南民风开放,戏院里都是些艳俗却又曲折离奇的戏本,自是精彩。皇城根下,这些茶馆自然只能拿捏些循规蹈矩的戏折子,论起观感,那可不是比不上岭南。
李元悯正想着等会儿拐去书局给她买点打发时间的话本,马车一晃,慢慢停了下来,轿帷外随行的声音传来:“广安王,一位自称您故友的人在前方候着你。”
李元悯心下一动,急急掀开轿帷一瞧,果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二人隔着来来往往的普罗大众,那一瞬间,李元悯松了口气一般,朝他笑了笑。
倪英却是警惕得很,李元悯忙解释道:“这位是殿下哥哥原先在京城里唯一的……至交。”
他面上带了些柔色:“你先回去,让张龙跟着便好。”
倪英看了看他,只默默不言,李元悯叹了口气:“行吧,你便等着吧。”
***
这个茶楼生意不是很好,楼上的茶座很是幽静,二人坐了下来,贺云逸给李元悯倒了茶水。
他打量着眼前之人,那会儿在宫中看见他,险些认不出来,这八年……他变化着实是大。
大得让他……几乎有些不敢看他。
不知是否错觉,眼前人与方才在宫中所看见的样子,变了很多,局促的姿态舒展开来,显得清逸出尘,只那个身量看着依旧有些不足之感。
念及他的底子,贺云逸心下一紧,习惯性地伸手,想替他把一把脉,然而刚触及那雪白的腕子,对方却是悄无声息移开了。
贺云逸一愣,面上带了些尴尬的歉疚:“是我唐突了。”
李元悯心间泛起一阵苦意,然而面上却是带戏谑:“没,只怕你寻机开些药给我,无端让我白白挨苦。”
“我让你吃那些自是有用的,难不成我是那等胡乱开方子的江湖郎中?”贺云逸不由皱眉。
话刚出口,二人双双一滞,这般仿佛儿时的对话叫双方会心一笑,有着东西仿佛一下子消失无踪。
许是后来经过了更多的世事,在明白了世事的无奈之后,贺云逸对着当初那些所谓的放不下,渐渐看淡了许多。
有时,人活在世上,断断不是那么的纯粹。可惜,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迟。
李元悯打断了他的出神:“八年过去了,你合该也成家了吧?”
贺云逸点了点头,眼下有了些温情:“她父亲与我同是医官,如今,正在祖宅安胎。”
“啊……好,真好。”
李元悯当真为他高兴,他这位前世的挚友,终于避免了上辈子历经惨死的命运,那瞬间,他心间纠葛了多年的东西突然间便消失无踪了,全然不觉得自己曾失去的算什么。
贺云逸看着他面上不自觉的欣喜,心间更不知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晚迟了!!!这两天估计都只有一更!
第91章
贺云逸穿着一身青衫,乍看上去像个清癯文士一般,与记忆中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相比,更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度。
李元悯想起了午时见过的他在宫中穿的太医服,乃从二品院判的服制。这八年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这位儿时的挚友到底已从一名小小医官升任如此位置,他只二十六岁的年纪,可以算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了。
心间愈发欣慰。
他在他命运里动了手脚,避免了重复上一世惨死的命运,他这位儿时唯一的挚友,终究以自己的才华,走到了自己能够到达的巅峰想必他是唯一一个不会责怪自己擅自改变他人命运之人了吧。
李元悯心里无端端针扎似的一痛,但一股巨大的喜悦迅速浮了上来,这俩月以来,也就今日让他如此开怀了。
压抑了许久的内心难得有了许多的亮色,李元悯想到了什么,从腰上解了一块玉佩下来,递给贺云逸:“这块玉虽不是什么好料子,然在岭南的佛寺开过光,驱邪避痬,再好不过……不知我还能在京城待上多久,怕是等不及令正生的时候,这算是我给那素未谋面的孩子一个见面礼吧。”
贺云逸看着那块碧绿水透的祥云百福玉佩,他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瞧得出这块自不是他口中的“不是什么好料子”。
许是觉得客套伤人一般,贺云逸没有推辞,拿了过来,珍重地收进袖中。
“我替那未出世的孩子,谢过世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