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其实陈璆已猜到是如此,但没料及奉冰会当真回答。面前的人,容貌不算光艳,多看几眼却无法再移开目光,宛如一团霏微的雾。陈璆很想探明白那雾的内容,它想必是清冷的,但亦可能是炙热的裴允望曾见过吗?那会不会就是他们的「闺房之乐」?

陈璆不由自主地往前多走一步,道:“李郎不必着急,那个冯乘没事找事,势必讨不了好果子”奉冰忽而将肩膀一侧,避开了陈璆将将要抚上的手掌。

“谢谢陈使君。”奉冰平静地道,“冯使君他也是焦心自己的使命罢了。”

陈璆还欲多说,被奉冰截断:“我想与春时说几句话。”

?

房门关上了。

一室的冷清。

他才来此第二日,这房中已染了一股药味。昨日春时在帘后煎了药,今日的份还未来得及做,奉冰觉得喉咙有些干渴,像是雪水都被晒尽了。

“你在我的行装中放了什么,你还记得吗?”奉冰慢慢地问。

春时扑通一声跪下了,“小人有错,错在瞒了郎主;但小人问心无愧!”

奉冰背对着他,双肩都在发抖,“你问心无愧?”

“您过去的旧物,大多在大难中失散掉,只剩这一件了。”春时满面通红,纵然说问心无愧,也已感到难堪,“小人方才就怕他搜出来,毕竟同为蜀锦……”

奉冰的愤怒没有出口,竟转为了深深的迷茫,“你为何要将它带来?”

“此次入京,有风险,也有机会。”春时哀哀地道,“小人不愿郎主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奉冰觉得自己真贱啊。

他自己去寻茶碗,“冯乘说他要上报内侍省,再上报大理寺。”

春时一愣,“什么?”

“你说此事,会不会惊动他?”

春时混乱了,“那个冯使君他自己丢了贡物,却要拉我们陪他受罚!若是传到,传到裴郎君耳朵里”

那人就丢大了。

庶人奉冰,流放五年,还对那做了宰相的前夫恋恋不舍,好不容易蒙恩入觐,便忙不迭将旧物都带来京师,企图再续前缘呢。

奉冰清冷地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茶碗边沿,自言自语,“这回可给他长面子了。”

第2章 镜中鸾影

【这世上的久别重逢大都草率。】

两日后,剑南道朝集使冯乘果然向内侍省上表,说庶人李奉冰的行装中,有七年前剑南的贡物。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请求彻查。

内侍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派人去查了,查出那一匹蜀锦于永治二十七年御赐给当时的秘书省丞裴耽;裴耽如今可是宰辅重臣,内侍省几位公公凑做堆商量半天,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大理寺。

大理寺卿虽然凶悍,但不蠢,这种事可大可小,他当然不做出头椽子。但冯乘上表不加封,这经年旧事在三省都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大理寺卿纠结了许久,决定先去探一探裴相的口风。

若裴相想整治,他就整治;若裴相念旧情,他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谁知那一件襦裙作为证物递入政事堂后,裴相发的话却是:他府中前几日遭了窃贼,丢失了几件衣裳,多谢大理寺帮他找着了。

大理寺卿琢磨不出贵人的意旨,但想既然如此,就按裴相的意思,给李奉冰一个盗窃的罪名。但所盗已非贡物,又与多年前的案子无涉,罪状大为减轻。他脑筋又一转,李奉冰毕竟身份特殊,不好用刑,便差人将他那小厮押来,鞭笞五十。

春时一瘸一拐地回到邸舍,却很硬气,仍说他问心无愧。奉冰一言不发,让他脱裤子下来敷药,春时才终于弱了声音,趴在床头,最后哭了出来。

?

春时这五十鞭笞,是代他这个主子受的。

大理寺用刑老到,鞭笞不伤骨头,但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痛入十分。好不容易止了血,再上药时又是一番挣扎,春时痛得泪流满面,望着他家郎主都有了重影。

渺渺的微灯里,郎主一派平静,只是给他敷药的手愈来愈轻缓。

春时十岁入王宅,今年十八岁了。当年他被人掠卖到长安西市,正遇上新婚的四皇子和裴状元,是他们将他赎买出来确切地说,是四皇子。裴状元还不肯的。

那一路上他还听见四皇子与自己丈夫吵架。

裴状元生得好看,玉树临风,肤白唇红,又年轻,眸光灿烂,有股凌厉的气势。他说出的话也冷酷,说这世上有穷苦人千千万万,莫非你个个都要去救?你王宅不过半顷,莫非还要大庇天下寒士?

四皇子奉冰咬着唇,轻挽他的胳膊,温声:但他的确可怜嘛。

裴状元侧首看他,半晌,轻轻哼出一口气,不言语了。

四皇子却凑得他更紧,对他小声道:我知道王宅里委屈了你……

裴状元立刻别扭:你说什么话?

四皇子的眼睫颤了颤,声音愈低,后头的话,春时便听不见了。

他后来曾琢磨过,或许裴状元不喜欢住在十王宅。他是曲江赐宴、雁塔题名的新科状元,年方十七,傲气凌云,而十王宅那么小、那么窄、那么嘈杂肮脏,配衬他不上。

春时低下头,忽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我瞧见裴相的新宅子了,郎主。”

奉冰的手顿了顿,“嗯?”

春时却又久不言语。

奉冰端详着,问他:“痛不痛?”

春时摇摇头。他早已受过比这严酷千万倍的刑罚了,在长安的诏狱中,在牢州的工坊里。如今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他不愿让郎主担心,小心爬过去,下巴挨着郎主的腿,可怜巴巴地道:“我不痛,我也真的没有偷东西。”

“我晓得。”奉冰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