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谁知来到夏潇院,那两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并没有盘根究底,只夸赞她的书法清隽大方,然后痛快地拿出了银两,还请她一同鉴赏苏汉臣的婴戏图。

织蕊心中不大好意思,便主动细说借钱的缘由,只因她动了痴心,爱上一个走街串巷卖小食的汉子,决定给自己赎身。这些年她自己攒了一百多两,姐妹们七零八散的借了一些,恩客们关系好的也送了一些,凑起来一算,到底不够。这次上门找薛涟,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一年多不见,人心似水,往日的情分又能剩下多少呢?

未曾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那个双瞳好像葡萄一样的二奶奶笑着对她说:“能让你动心至此,想必一定是个极好的男子。”

织蕊闻言竟有些微赧,回道:“不过是个厚脸皮的粗人罢了。”

一恍大半日就过去了,谁也没有提起薛涟,好似这件事情本就与男人无关,是她们女子帮了女子,这让轻蘅和未絮感到一种陌生的亢奋。

织蕊走后,未絮拿着那张借据叹道:“原来风尘之中还有这般妙人,听她讲那些见闻,倒比我们身在深宅里更加有趣。”

轻蘅回头看了看门外:“有趣什么,不过苦中作乐罢了,你可别胡说八道。”

未絮自知失言,不再多话。

轻蘅道:“天色尚早,我要去春霖院走走,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你去春霖院做什么?”

“找大哥赏画呀。”

未絮摇摇头,知道她被孟萝惹恼了,要过去损几句才舒坦:“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之事恐怕已经传到夫人耳朵里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寻咱们麻烦,你别再捣乱了。”

果不其然,晚间薛洵和薛涟回府,立即被叫到了夫人房中,劈头盖脸一顿好骂,说:“竟然允许一个妓女明目张胆出入我薛家大门,柳氏和赵氏要反了不成?两个大家闺秀,竟然去跟妓女相比,简直岂有此理!”

薛涟道:“母亲息怒,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会教训她的。”

夫人冷笑:“是你教训她还是她教训你?”

薛涟清咳一声:“总归是我招惹来的,母亲要怪,怪我就好。”

夫人叫他滚。

好在今日之事与她们从前闯的祸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夫人气过一遭也就罢了。

日子一天一天反复着,水流静淌,悄无声息,月桃的肚子越来越大,有时她带着两个丫鬟去花园里散步,薛府别院的下人见了她才会惊觉,哦,原来几个月又过去了,月姨娘快生了,今年的夏天也快过完了。

第三十九章

月桃的孩子来得很巧,重阳这日清早,天还未亮,薛府各院净扫门庭,摆放菊花,原本夫人准备带阖家上下去虎丘山登高,晚上再摆宴赏菊,谁知月桃的肚子忽然在这时疼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只听房内“哇”的一声,丫鬟婆子们纷纷出来磕头,忙不迭笑道:“向二爷讨喜钱,姨娘生了个小哥儿!”

不一会儿,剪了脐带,擦洗干净,孩子被稳婆抱了出来,薛洵掀开襁褓看了看,果真是个带把的小子,生得白白净净,正蹬着小腿儿,哇哇啼哭。奇的是他眉心长了一颗红痣,原以为是污血没擦干净,用手去点,却弄不掉。

“人之精气见于眉间,菩萨的佛眼也在眉间,哥儿生来带着一颗吉祥的红痣,可见是有大福德,大智慧的!”婆子喜道。

薛洵虽不信那些虚妄之言,但到底听着舒服,把孩子接过来,谁知哥儿一到他怀中就不哭了。

薛涟凑近来看,拍着扇子笑道:“怎么回事,他竟知道你是他父亲?这小子可真神了。”

薛洵神色舒悦,目光柔软地看着婴孩,道:“我的儿子,自然是好的。”

当日下午,夫人到玄妙观告许了一百二十分清醮,祈盼孩子平安成长,健康长寿。回府的时候带着真人演算的命盘八字,说哥儿生在九九重阳之日,又当正午之时,阳气过盛,需得起一个属阴的小名儿来平衡。

薛淳道:“太阳为日,太阴为月,本该以此作名,但又不巧重了他母亲的名字。”

薛洵思忖片刻,道:“汉人董仲舒曾言,冬者,太阴之选也,冬日乃极阴之气象,不如就叫冬哥儿好了。”又说:“大名让他祖父定吧。”

冬哥儿出生后,家里着实热闹了一阵,三朝洗浴时,各房的人都来了,外厅供上十三位神像,洗三之汤用艾叶、槐条熬成,倒在铜盆里,盆中再添金银铜钱和桂圆等喜果,接生婆一面说着“连中三元”之类的吉祥话,一面为哥儿去污除秽,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月桃的娘家人也登门造访,带着彩饼、红蛋等喜庆的赠礼,看望女儿和外孙。

洗三过后,给哥儿穿上新衣,众人移步祠堂祭祖,告之祖先,佑祈之后,薛家终于又添了一个男孩儿。

满月那日宴请亲友,小花厅上摆了席,男宾一处,女宾一处,晚上家宴,夫人高兴,让月桃把冬哥儿抱来,更准她坐下一同吃酒。

生产过后,月桃的气色愈发红润通透了,养过一个月,脱胎换骨,不知是因为有了母性,还是她的儿子给她带来了底气,即便垂眸谦逊着,也能看出与刚入府时那个淳实又自卑的小妾不同了。

夫人打量她,笑道:“好孩子,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入秋天凉,你刚出月子,仔细受冻。”

月桃将手里的婴儿递过去,笑道:“多谢夫人惦念,我哪里就这么娇气了。”又说:“就是哥儿夜里常哭,总不得好睡。”

薛涟在一旁乐起来,拿折扇指了指,道:“这小子怕他父亲,快抱给二哥,看他还敢不敢哭。”

未絮看了薛洵一眼,笑道:“我还没抱过冬哥儿呢,让我试试。”

说着起身走到夫人身旁,小心翼翼从夫人怀里接过孩子,月桃见状一时紧张得浑身紧绷,忙说:“姐姐慢些,要托着他的脑袋才行。”

“妹妹放心,我抱过欢姐儿,也抱过蔓蔓,不会失手的。”

说也奇怪,方才还在嘤嘤啼哭的小哥儿,到她怀中,被轻拍着哄了几声,竟渐渐止住,而且还笑了起来。

薛涟凑上前,挑眉道:“了不得,第一次就这么给面子,看来他很喜欢你嘛。”

未絮淡淡一笑,问夫人:“哥儿和二爷小时候长得像吗?”

夫人还未开口,薛洵忽然接着方才薛涟的话说:“既然冬哥儿喜欢未絮,那便抱到未絮房里养吧,月桃还小,自己都照顾不来,如何照顾得了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未絮也惊住了,忙望向薛洵,见他面色清淡地坐在那里,似乎并不在乎旁人的反应。

但未絮一看月桃,见她脸色煞白,双肩颤抖,好像天塌一般,心中不免一叹,扯扯嘴角,对薛洵道:“你别吓唬姨娘了,她胆子小,听不得这些。”

说着把冬哥儿还给月桃,宽慰道:“二爷逗你玩儿的,别当真。”

月桃赶紧接过儿子,背过身去,眼泪啪嗒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