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用得着劝吗?你们仗着薛家在外面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哪里真心想改,真心想劝?”未絮胸膛起伏:“嫂子方才说,贴给我的银子,有多少多少,呵,倘若不把我嫁过来维系这段姻亲,外头那些人会给哥哥那么大的面子吗?还不是靠着薛家挣来的!别说我在二爷心里没个分量,即便他肯宠我,我也不敢拿自己当杨贵妃,倒是你们,真当自己是杨国忠了啊?!”
正说到这里,娘进来了,未絮别过脸狠狠抹了把眼泪:“衙门不是薛家开的,刑法也不是薛家写的,他们也不过在皇权底下当差谋生而已,没你们想的那么只手遮天。”
嫂子被她呛了一通,本就恼火,闻言冷道:“左一个薛家,右一个薛家,姑娘全忘了自己姓柳了!”
未絮看着她:“确切说来,我如今姓薛。”
“你……”
“够了。”娘皱着眉头叹一口气,对未絮说道:“我从你婆婆那里过来,方才她已经收到消息,衙门那边的判决已经下来了。”
没人说话,都屏息听着。
“你哥哥被连夜提审,当日随他一起去截人的同伴也被传讯,证实你哥哥并非故意杀人,再加上朝廷北征这几年柳家出了不少钱,薛洵法外开恩,判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五日后启程。”
这个结果无疑是天大的意外,嫂子正要张嘴,被娘挥了挥手:“你大着肚子,先回去吧,以后也不要来这里烦你妹妹了。”
“可是爷伤的那么重,五日后……”
“能捡回一条命已然万幸了,”娘沉沉看着她:“你还不走,要我请吗?”
嫂子悻悻离去,周遭终于安静了。娘走向未絮,伸手碰碰她的鬓发,她闭着眼睛翻了个身:“二爷那里我真的没有办法,娘没别的事也请回去吧,我昨夜在佛堂跪了一宿,身上很痛,也很累,想歇息了。”
娘半晌没有言语,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缓缓叹气,道:“好孩子,委屈你了……好好养着,娘改日再过来,给你带些好吃的。”
终于,都走了,清净了。
春喜憋了好一阵,扑到未絮腿边大哭:“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小姐做错什么了……”
未絮动动腿:“我好容易喘口气,你又招我。”
秋田道:“二奶奶放宽心,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二爷心里还是想着奶奶的。”
未絮闻言不置可否,脸上也看不出悲喜。
晚间吃不下饭,没有传膳,到掌灯时分听人说二爷回来了,正在夫人房里回话。未絮想了想,决定过去请罪谢恩。
春喜道:“我随小姐一同去吧。”
“不必了,”她说:“你们让厨房张罗一桌小菜,备些酒,晚些时候我要敬二爷几杯。”
春喜叹一声气:“小姐想得开就好。”
未絮整理衣衫,提着灯笼走入夜色中,身影随那一点烛火渐渐隐没。
第二十四章
昨夜秋雨过后,府宅庭院萧寒幽静,苍苔点点,蟋蟀微鸣,一灯孤影穿过满庭花阴,衰叶簌簌而下。
未絮埋头走着,心里想了许多事情,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今早从佛堂出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薛家的日子要完了,可是黄昏的时候,得知哥哥死里逃生,她面前的路又重新豁然开朗起来。
不敢想象,倘若哥哥死在二爷手中,他们的夫妻情分该如何维系。
未絮想到秋田说二爷心里有她,脚步轻快起来,转眼到了夫人院中,行至廊下,听见里面传来不徐不慢的说话声,那声音既家常又稳实,就像从前在家撞见娘和哥哥商量正事的时候一样,那种自然而然的信任只发生在至亲的亲人之间。娘对嫂嫂通常只有吩咐和叮嘱,绝不会降低身份说掏心话。看来普天下的婆婆对儿媳都是如出一辙的。
此时此刻,那母子二人谈到了柳家,未絮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知道不该,但诱惑太大,她很想听一听他们心里的真话。
“柳未岚的案子你本该从重处置才是,怎么反倒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夫人似乎有些不满:“这落入他人眼中岂不是活脱脱的包庇吗?臬台大人会怎么想,万一有人再用此事参你一本,你又该如何自处?”
薛洵回说:“今早接到父亲信函,嘱咐我切莫拿柳未岚的脑袋向省里表态,如此过于刻意,反倒招来诟病。秉公处置,旁人即便发难,也要在案卷上找得到漏洞才行。”
夫人道:“如此说来,却不是你有意偏袒?”
薛洵冷道:“柳未岚一条狗命,死有余辜,我偏袒他做什么?”
夫人默了一会儿:“你还在记恨当年他受未雨挑唆,勾结强盗害死心儿那件事?”
薛洵没做声。
夫人又默了一会儿,道:“当日阻止你追查问罪,你是否怨怪我和你爹?”
“儿子不敢。”
“事情已经过去了,欠债的都遭了报应,也算天道轮回。”夫人难掩悔意:“都怪你爹爹迂腐,非要与柳家结亲,如今倒摆脱不掉了。今早你岳母过来缠我,明知她儿子已经免了死罪,却不知足,还想疏通几日再上路,哼,若不是看在欢姐儿的份上,我真想让你休了未絮,从此和柳家断了干系才好。”
又道:“你一会儿回去,只怕未絮也要给她哥哥说情,你无需搭理,让她来同我说就是。”
薛洵嗯了一声。
夫人润一口茶,忽而想起一事,愈发烦闷:“未絮的八字是谁算的,莫不是柳家故意诓咱们吧?既然她不能生养,等过了这段风波,我再寻个好的丫头放在你房里。”
“早知如此,当初也不该娶她。”薛洵有些不耐:“此番再纳妾,还请夫人提早请大夫诊断清楚。”
“这是自然,”夫人随口接话:“只是你没有嫡子,却叫我顺不下这口气。未絮那孩子要真是个笨笨的也罢了,可惜满肚子小心思,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又道:“未雨外表纯良,心肠却毒辣,未絮那副讨好卖乖的样子更叫我看不惯,”夫人重重放下茶盏:“一个轻蘅已经够了,我们府里可容不下两个轻蘅,你管好她,若再敢犯事,我决不轻饶。”
几案上的烛火晃了晃,薛洵端起杯子,发现茶水已经凉了,夫人见他神色疲惫,便打发他回去歇息。走出屋子,只见四方院落悄悄冥冥,丫鬟提灯从廊下过来,为他照路。回到夏潇院,却见房中摆了一桌精致小菜,未絮正在镜前卸妆,见他进来,淡淡笑了下:“二爷回来了。”
她摘下耳坠子和腕上的玉镯子,起身迎向他,接过乌纱帽,一面替他更衣一面说:“还没用膳吧?我让她们准备了一些酒菜,待会儿陪二爷喝两杯。”
“不必了,”薛洵说:“已在衙门用过。”
未絮仰头笑盈盈地看着他:“求二爷赏个脸吧。”说着屈膝行了个礼。
薛洵被她带到桌前,春喜和秋田都出去了,他落座,未絮站着斟了两杯酒,一杯给他,他没接,只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未絮也不勉强,放在他面前,另一杯捻在手里,恭恭敬敬道:“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