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吧,”她沉默一刻,忽地说道:“我从不在乎……”
她不在乎门楣高低,富贵落魄,灵元紧紧攥着缰绳一动不动。
“我从来都不在乎,在乎的是你。”顾十八娘接着说道,一面拿下他的披风,递给他。
马车停在门前,听到动静里面的人忙打开了门,也打断了二人的说话。
“哥……”穿着银鼠皮小袄的灵宝最先出来了,扑进灵元的怀里。
顾十八娘看着相依偎的兄妹,笑得有些苦涩。
“你也好好的,吃得好好的……”灵元看着妹妹,低声说道,“好好照顾夫人和小姐……”
灵宝点点头,眼圈发红,抱着哥哥的手臂舍不得松开。
“哥哥,你回来好不好?”她抬头哀求。
灵元看着她,抚了抚妹妹的头,终是没有再说话,转身快步而去,直到站到自己的屋子前,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灵宝的喊声。
“又去会你的小情人了?”屋内一个突兀的笑声响起。
灵元一惊,忙迈步进去,恭敬地唤了声大哥。
烛火被点亮,腿翘在桌子上的朱?舐?不在乎地摆摆手,“瞧你这冷锅冷灶的,屋里这些女人都是死人吗?”
他的后一句话声音陡然提高,抖抖索索在墙边站了一溜的侍女们顿时呼啦啦都跪下了,口里喊着少爷饶命。
“大哥……”灵元垂头低声说道。
“行了,都给我滚下去,瞧你们一个个的寒碜样……”朱?笈蘖松?,说道。
侍女们如蒙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我说,那个什么小娘子莫非还没弄到手?要不要大哥帮帮你?”朱?蠹芳费坌Φ馈?
灵元只觉得一道阴风扫过后背,他猛地跪下了。
“顾娘子是灵元的救命恩人……”他忙忙说道。
朱?蠊?哈笑了,站起来拍了他一下,“起来,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说什么?”
灵元只觉得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依言站了起来。
朱?笤谖葑永秕饬肆讲剑?开始步入正题。
“这次让你去押解杨太生进京,你知道怎么做吧?”他慢慢说道。
杨太生,彭州户部主事,在接二连三反朱派死的死罚的罚之后,面对气焰嚣天无可阻挡的朱党,这位小小的地方官员挺身而出,用自己的命上了死劾折子,历数朱春明十大罪状,当然,结果如其他先驱官员一般被皇帝下了诏狱。
纵然一如既往地有皇帝相护信任,但朱春明还是气得要死,操着方言将杨太生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他之所以这样气愤,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个杨太生科举那一年,他还是主考官,且对这个杨太生多加照顾,没想到换来了白眼狼。
“死了还是便宜他!”朱?笏档溃?酒足色饱的脸上一派狠厉。
“是。”灵元垂头应声。
“早去早回,”朱?笈呐乃?的肩头,脸上又满是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你那个小娘子的事,等父亲哪日心情好了,我帮你说说好话,一个女人嘛,算什么大事……”
灵元已经不是当初的灵元了,从这关切的话里他听出一丝威胁的意味。
篝火啪啪地响,一个衙役走过来,将一壶酒递给他。
“大人,暖暖身子。”他带着殷勤的笑说道。
灵元从思绪中回过神,接过酒。
“少喝点,天色不好,路途难行。”他沉声说道。
衙役笑着应了,一面指着外边飘飘扬扬的大雪,“这该死的天,腊月十三能赶得回去不?别耽误大少爷的生辰宴。”
灵元嗯了声,衙役看他无心说话,知趣地告退,到另一边喝酒吃肉去了。
灵元就着酒壶喝了两口,辣辣的酒入口,心口暖意升起来。
不知道小姐她们在做什么?他不由看向庙外,旋即眼神一暗,灵宝曾不止一次哭着求他回来,但小姐却没说话,只是用悲哀的眼神看着他,小姐也知道,如今想回头已经难了吧?
这就是代价,且因为他的一时执念,还威胁到灵宝和小姐……这也是小姐不肯让他接走灵宝的原因吧,他原以为那只是因为小姐对朱家的仇恨……
墙角传来?O?O?@?@以及吸气的声音,灵元转头去看,一个人影佝偻着,借着这边的篝火亮光,正专注地在腿上忙乎什么。
再有几日就要到京城了……灵元轻轻咬了咬嘴唇,他伸出手,从腰里捏出一个纸包,迟疑片刻,将其中粉末倒入酒壶里,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走过去。
因为陡然站过来的人挡住了篝火的亮光,那忙乎的杨太生有些不悦地抬起头。
“麻烦你让让!”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这个文官纵然成了阶下囚,但依旧保持着儒雅之气,对他们这些押解衙役谦和有礼,且不管怎么样被羞辱取笑,始终一派淡然,就这样的一个人,灵元实在想象不出会写出那样让朱春明暴跳三尺的文章。
就像顾海一样……灵元依言轻轻侧身让开了,光亮重新投过来。
“谢谢你啦。”杨太生说道,接着动作。
“你在做什么?”灵元好奇地看过去,顿时大惊变色,“你……你……”
杨太生用瓦砾割下腿上的腐肉,完成任务般地舒了口气,“好了。”
他抬起头,看了眼灵元,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酒壶上。
“小兄弟,可否借老夫喝一口?”他谦和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