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炽阳的炙烤下,如火炉一般。昭昭却很有兴致,食指轻点黑色车门,笑了,“你还有车,比他混得好呀。你知道吗,樊军这蠢货,没用的要死。”

直白的,不尊敬死者的话语让樊彦迷惘地皱眉。

他注意到昭昭的腿,那双绑着凉鞋丝带的腿,修长白皙的腿,正在欢乐地打节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我哥虽然被人报复,弄伤了腿,不至于到没用的地步。”他义正言辞地纠正小姑娘的话。

昭昭耸耸肩,不予反驳,“随便。”

安静地坐上副驾驶,一路颠沛,晃得她晕车,脸色苍白如雪,很快在冷空调里睡着了。

她总觉得自己出生时的光景还在眼前,往昔是那般熟悉,好似才过了数日。可父亲又像是去世了很久,时光错乱颠倒,一记猛的刹车,将她拉回了现实世界。

离开了老东西的家,又来到另一个老东西的家。这就是她的人生。

樊彦住的地方位于銮城外环,租的一个简单的一室一厅的屋子。

昭昭站在门口,逡巡一圈,一句句话像机关枪一般,扫射过来。

“就一个房间,你让我睡哪?”

“为什么租了房,还买车啊?这是不是叫不自量力呀?”

“我不会做饭,而且我现在要饿死了。”

“你带女友回来,会不会不方便。”

樊彦很头大,却愣是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你睡房间,我买了沙发床,睡客厅。买车是因为公司远,经常凌晨加班回来没地铁班次。我会做饭,但做得不好吃。目前没有女友。”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话语。

昭昭垂眸,不知在思量什么。过了许久,才迈开步伐,缓缓踏进了新家。

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拘谨,她却努力当个没事人的样子,以主人的姿态,张扬地乱叫,“我要换我自己的床单!我要换枕头!我要换坐垫!全都换掉。”

樊彦觉得自己好像担了一个不得了的麻烦,他盯着少女不停跳跃的双腿,右眼皮突然狂跳。

此时的少女悠悠回眸,与他四目相对。

她似乎得胜般地微笑,不屑一顾地挑眉,半张脸隐在阴影中,半张脸又被倾泻的霞光燃烧着,一明一暗,像精灵,又似魔女。

昭昭转身,嘀嘀咕咕,“看什么啊,你也是个老东西,哼。”

红刺篇 第七章 推翻

做监护人真是一件麻烦事。

高中同学在教育局办事,樊彦让他帮忙给昭昭通个关系,转到就近的一所公办初中。又欠了一个人情。

初三的生活十分忙碌,没有朋友的昭昭又忙碌又孤独。她百无聊赖,性子里的顽劣迅速在这个陌生的家里浮现出来。

昭昭总是试图惹怒樊彦,像惹怒樊军那样惹怒他,可每次都失败了。

樊彦似乎很有耐心,也不跟她计较,把自己该做的事情一一做好,其他的也不管,任由这个情绪化的青春期少女随意造作。

他在扫地,昭昭突然从沙发上扔下一把爆米花,而后“咯咯”偷笑,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屁孩。

樊彦举起扫把的柄,作势收敛表情,冷冷地在她头顶轻敲两下,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教育她:“这么皮,小姑娘家,像什么样子?”

她呛声,“小姑娘家就不能皮?你这是思想迂腐。”头扬得高高的,满脸自傲,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樊彦不想搭理她。

凌晨加班回来,玄关处的鞋七零八落,胡乱摆放,令还没摸索到开关的樊彦一不小心踩到某只鞋,差点摔个狗吃屎。

昭昭窝在被子里,竖耳听着动静,为这平淡生活中的恶作剧而“咯咯”轻笑。

天知道,学校里的生活是多么无聊,早有感情基础的女同学即使接纳她,也隐约建了一道隐形的墙,将她隔在墙外。

她很无聊,以前常常和樊军打架争吵,她竟有些想念这种恶意的快乐。她用对付樊军的招式去对付樊彦,可这个叔叔,就像一个木头,一味忍让。

一个巴掌拍不响,昭昭听到樊彦收拾沙发床的声响,就知道今天的恶作剧又以失败告终了。

怎么样才能让这个老男人有点生气呢?

后来,昭昭胆子变大了。在他粥里撒盐,在米饭上浇番茄酱,又将他的皮鞋踹得老远,路过的时候偶尔故意踩压他的脚趾。

樊彦自始至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惹他。

只有昭昭自己知道,过去的生活在她身上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只有和身边的人发生争吵打闹,她才会觉得生活有意思、不无聊,活着才有生气。

只有两方人马互相撕扯,血肉淋漓,才叫极致的痛快。

久而久之,某个早晨,樊彦终于忍无可忍,在起床气的辅佐之下,重重推开撒了盐的白粥。

他的黑眸光芒一闪,发射出冰冷的寒光,随即一根银筷直直地往她腿边砸去。

昭昭得逞地怪笑,迅速跳开,嘴里呶呶不休,“叔叔好蠢呐,好幼稚啊,还用筷子砸人!好好笑哇!”关了门,打趣嘲讽声依旧清晰可闻。

那根银筷像是导火索,熟悉了相互生活节奏的叔侄俩渐渐暴露出本性。

昭昭顽劣不堪的性格随处可见,而樊彦也不知怎的,看到她脸上得胜的笑容,突然有了跟这个累赘斗争的欲望。

见招拆招。

她在他粥里撒盐,他就撒味精。她在他米饭上浇番茄酱,他就在她碗里倒酱油。她把他的鞋子弄得乱七八糟,他也弄乱她的衣服。

他明明想树立做叔叔的威严,却在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捉弄女同学并与她们吵架的学生时代,无忧无虑,青葱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