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嵩瞳孔涣散,匆匆去看,果然是埋灶造饭时被下了毒,这毒多半是昨夜从刺客们的营中搜到的。
张慕不知何时潜入了伙夫营,几包毒药下去,一顿饭便毒死了五百多人。
李庆成不禁暗叹,张慕实在比自己更狠,短短十二个时辰内便杀了上千人,连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们都怕了,尽数脱离军队,各自逃生。
李庆成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只见灰蓝色的天顶,海东青正在展翅翱翔,于南边山峰高处盘旋。
"别怕。"李庆成难得地安慰高嵩,说:"他现在去杀正逃命的刺客们了,一时半会不会再来,咱们还可以赶路,晚上寻个舒服点的地方过夜。"
所有兵士都已彻底胆寒了,张慕来无影,去无踪,无论走哪个方向他们都躲不开海东青的侦察,这么下去,迟早得全部交代在张慕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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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嵩没有说什么,继续带着所有人赶路。
当天傍晚,军队抵达谷底,高嵩派出两队人前往山上巡逻,却都没有回来。
兵士们彻底崩溃了,抬头望向天顶海东青,它就像死神派来的收割生命的鸟儿来回盘旋。
入夜时,有兵士在临时营地外发现了一个麻袋,麻袋里装满了染血的木牌--共计三百一十七个,全是刺客们的腰牌。
高嵩道:"全军拔营!连夜启程!"
李庆成在马车内说:"你想夜晚行军,白昼休整?高将军,我告诉你一件事,这么干只会让人死得更快。"
高嵩将信将疑,李庆成又道:"我倒是无所谓,我有马车坐,随你们喜欢就是。"
李庆成自己就是打游击战的高手,知道这队人已经士气涣散,再撑不下去了,丢盔弃甲作鸟兽散只是时间问题,他又吩咐道:"你让人去朝着山里喊,让张慕睡一觉,就说我吩咐的。他会听。"
高嵩马上派人照做,士兵们提心吊胆,睡下没多久,不料张慕的袭营又来了。
这次是细如牛毛的暗器,张慕整个人隐身在黑暗里,随手一挥,以漫天花雨手法洒出从刺客尸身上缴获的带毒暗器,士兵尚且在睡梦中连哼都不哼便被毒死,兵营再次慌乱起来,高嵩也顾不得去质问李庆成了,发动手以强弩朝着树林里一通乱射,只闻一声闷哼,也不知射中了没有,仓促拔营启程。
李庆成万万没料到张慕竟是这般不听话,只得跟随军士再度启程。
他时不时揭开窗帘看外头,见高嵩双眼通红,压力已抵达顶点,暗自心惊,只希望这人不要发疯,在张慕来救之前先乱刀把他李庆成砍死。
这一次所有兵士都以干粮充饥,开始急行军,掉队的高嵩不再等候,全部士兵换马疾行,穿越山谷。
整整一天,张慕都没有出现,李庆成一颗心悬着,不知他出了什么意外。
然而到午后时,张慕终于追上了这支队伍,此刻高嵩的兵士只剩一千四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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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声惨叫从队伍末尾响起,数名兵士被弩箭射下马去,殿后军陷入混乱,士兵们仓皇逃跑,高嵩吩咐副将看守马车,亲自按刀前去稳定部众,继而带兵追击。
双方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李庆成知道张慕撑不了多久了。
海东青在天空发出一声长鸣,朝密林东边扑下,高嵩吼道:"在那边!准备弩箭!"
四百人追下山谷,沿着结冰的溪流追去,海东青扑腾着飞过小溪,投入山洞内,高嵩纵马踏上溪流的瞬间又是一阵破冰声响,马匹惊慌嘶鸣,整条冻河破裂,冰水从裂缝内狂喷而出,人仰马翻,倒成一片,被陷进去两百人。
张慕无声无息纵马追来,一刀连着砍死两名士兵,冲进高嵩的亲兵队伍内,一挨得近前,强弩飞射时便分不出目标,不少人中了己方弩箭惨叫下马,高嵩调转马头,抽刀挡驾的瞬息间张慕已到了面前。
张慕嘴唇微动,不知说了句什么,高嵩未回过神,头顶发髻已是一紧被揪住,继而脖颈一凉,头颅被砍了下来!
张慕提着高嵩的头,策马转身回望,剩余百名亲兵恐惧退后,只见张慕满身鲜血,犹如地府爬上来的怪物,当即无人再敢应战,发得一声崩溃的大喊,仓皇逃跑。
顶上山路,千余名士兵看得清清楚楚,张慕所在之处距离山道太远,取不中准头,所有人都丧失了斗志,退到山崖旁。
张慕侧头看了高处一眼。
副将默不作声纵马前行,一路狂奔冲向山路尽头,士兵们不敢再战,尽数跟着副将逃了,山道上唯剩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两匹拉车的马不安分地打了个响鼻。
李庆成听到脚步声,醒了。
他揭开车帘,看见张慕犹如血人般站在车前,一脸冷漠,朝他伸出手。
"回家了,媳妇。"张慕说。
李庆成松了口气,说:"全被你吓跑了?路途有三天,本不用这般……"
话未完,张慕一个踉跄,倒在李庆成身上,李庆成慌了神,失声道:"慕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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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识到士兵们还没逃远,此处非久留之地,低声道:"慕哥?!慕哥!醒醒!"
张慕一身发冷,身上全是血,背后还带着弩箭的伤口,腿上、手臂上伤痕累累,李庆成简单检视张慕的伤,知道他连着三天都没有睡觉,大腿上还留着剜出箭簇后的腐肉坑,又找到一个盒子,里头只有救命的雪蛤,暗道真是此命不该绝。当即捏碎了雪蛤嚼烂,嘴对嘴给他喂下。
现在该怎么办?李庆成倏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这个梦什么时候才醒?
若能在梦里过一辈子,倒也不妨。
李庆成深深呼吸,解开车上套索,把张慕抱上马去,自己也翻身上马,让张慕趴在自己背后,以腰带将自己与他捆在一处,策马循来时山道逃离。
定峰山脉绵延积雪,抵达张慕第一次制造雪崩之处,李庆成正踌躇要朝何处走,张慕却醒了。
他浑身负伤,身体很重,心脏却依旧有力跳动,抬起沾满血污的手,摸了摸李庆成的脸。李庆成侧过头,张慕委顿地把头倚在他肩上,两人嘴唇轻碰,吻了吻。
"那年我就是这么带着你逃出京城的……"
"嗯,那年你就是这么带着我,逃出京城的……"
李庆成策马在积满冰雪的道路上小心前行,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温柔。
张慕闭着眼,倚在李庆成身上,每一下呼吸都如此灼热与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