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必齐之姜 桃华公主 3505 字 4个月前

从同儿的书房出来,我便在齐国到纪国的必经之路上布了探子,时刻汇报他们运送粮饷的情况,顺便监视是否有输送战场的援兵。

在父亲和儿子之间,我已经做出了残酷的选择。我只希望在这场抉择中诸儿不要出现,假如我的矛头失去进攻的方向,最后就只能戳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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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战争旷日持久,所幸生辰的时候还能收到杏脯,而不是诸儿发兵的消息。一年之后,父亲率领的四国联军已经疲惫不堪,宋燕小国的战争军费已经拖垮了他们的半壁江山,两个小国率先败盟。

如我所料,战争越拖到后面,对我们越是有利。一日更深,政务处理的晚了,我就和衣睡在了书房的榻上。才合眼不久,就听门外喧哗。我知道这个时候敢来扰我的,绝对不是等闲的事情,就叫人在榻前挡了个屏风,宣吵闹的人进来。

来人是我派在外头的探子颛孙生,我道:“大呼小叫的,有什么要紧的事?”

颛孙生跪报:“君夫人,卫国国君姬晋薨了。”

半夏的丈夫死了?我翻身坐起来,贴近屏风问道:“怎么回事?快说!”

“病逝的。小人刚探到消息,未等卫国发丧,就快马回来报您。”

我嗫嚅一句:“世子姬急继位,倒不知怎么安置半夏呢?”

颛孙生却说:“不是世子姬急继位,是如今的君夫人,姜氏的儿子。”

“姬寿?”我暗叹一句,半夏果然本事。

“是小公子姬朔。”

“怎么会?”

“卫国国君听信谗言,以为世子念当初夺妻之恨要杀他篡位,故假意派世子出使齐国,命人见乘舟持白旄者杀之。谁知公子寿与世子急感情甚笃,得知父亲要杀大哥,便连夜赶去为他送行,用酒灌醉世子后,自己乘着船,手持白旄,以身代死。世子急赶去的时候,姬寿已经被杀,姬急痛苦万分,表明身份,以求同死。卫君一夜之间连失两子,后悔莫及,没几日就郁结而亡了。”

颛孙生的影子被昏黄的烛火映在屏风之上,像个皮影人儿,微微颤着。我越看越恍惚,听他说的那些话,也好像是戏词。我沉默半晌,细细咀嚼他的话……豁然大悟。

我哼哼笑了两声,道:“那进谗言的人,莫非是……”

“正是姜氏。”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

我拢了拢衣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大声道:“卫国姬朔年纪尚小,一时担不起大任。现在他们群龙无首,败盟是迟早的事情,再不用多久,战场上就只有齐国孤军作战,真是天助我也!速速将此事报与前线国君,这仗,就快打完了!”

这事迅速传播开来,天还没有亮,宫廷里就忙碌起来了。他们有事做,我也可以回宫偷个清闲。果儿来为我梳头,这几日我都在书房不曾回来,陶罐里的几枝花她倒是替我打点得很好。

我其实并不愿有太多的空闲,一有闲情,就忍不住去回忆过往,十年不改。

姑母因为善待庶出的公子,留下了既善且美的贤名。那恐怕是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我为了同儿,与自己的父亲兵戎相见;而半夏,也不惜对曾经的情人痛下杀手。这恐怕才是齐姜女子真正的面目。

我下意识地抚着胸口,仿佛要确定诸儿依然在我内心最柔软的所在。

陶罐里一朵木槿花开得正艳,好像半夏出嫁时候明媚的笑靥。我上前掐碎一朵,诡笑道:“半夏,你失去了姜姓,就只是一颗毒草!”

议和

父亲的联军纷纷败盟,撤出纪国的战场。最后一场战役中,姬允的箭射穿了彭生的右肋,彭生重创几死,齐军失去将领,顷刻之间,兵败如山倒。父亲只得带着所剩无几的残部逃回临淄。

我率领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得胜回朝的姬允,远远看见他坐在马上,骄傲得像一只孔雀。这恐怕是他一生之中最伟大的胜利,终于可以像一个男人一样纵马驰骋,杀敌于疆场,而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以暗箭伤人。

父亲铩羽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齐国就传来了他薨逝的消息。他谋划了大半辈子的霸业,间接毁在了我和半夏这两个祸水手里。其实,男人有的时候比想像中的还要脆弱,他们总是身披坚甲,是因为坚甲之内,不堪一击。而女人,就只消一袭罗裙。

姬允让我去偏殿见报丧的齐使。我很想为他落几滴眼泪,还他教养之恩,但是哭不出来,也就不再勉强自己。我问齐使:“君父薨逝之前,还留了什么话?”

使臣道:“嫡长子姜诸儿继位。继位之后为父报仇,不灭纪国,死后不得入祖庙。善待公孙姜无止,用度礼仪,一如生前,不得有所减少。两位公主,不必前往吊丧,终生不能回省。”

我仰天而笑,冷冷道:“知道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七国之战,连薨了三个国君。郑国世子姬忽,半夏的小儿子姬朔,还有诸儿先后登上王位。看似贞元会合,新旧交更,但越是新鲜的血液,越是蕴藏了无限的潜能和欲望。只怕纪国狼烟未灭,天下又要再燃烽火。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诸儿率先派使臣向鲁国示好。姬允因打了胜仗,自得意满,竟充起和事佬来,妄想调停齐纪两国的世仇。三国国君在黄地签订了休战的盟约,姬允主持大局,出尽了风头。

回来的时候对我说:“我看姜诸儿也不过如此,世人传他是刑天再世,我还当他有三头六臂呢,竟然漂亮得跟个娘们似的。”姬允身着华服,向来谦恭有礼,从来不会说这样粗鲁的话。我接过他的大氅,微愣了一下,没有接他的话茬。他自顾说着:“一个男人,拉不开弓,投不进壶,倒连酒也不会喝,才几杯,就醉得像滩烂泥。竟然身着女装,扮起舞伎来了……可见,坊间传说也不尽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们的同儿长相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可别和他一样,这种窝囊性子,早晚亡国败家……”

姬允越说兴致越高昂,这么些年,我们之间从来没有正面谈论过诸儿。诸儿十几岁的时候就随父征战,早有煊赫威名,姬允心中多少有些戚戚。此番谋面,发现自己谬采虚声,故又自得起来。今天这话,多一半是说给我听的。

我若无其事地应和着,仿佛他在谈论天气,心中却多了一份惕励。

诸儿容貌,与洛神无二,恐两军阵前难以立威,故每每征战,都以一副鬼面具示人。但他战神的名号却是凭着本事在疆场上一步步厮杀出来的。射箭投壶,是诸儿教我,他的能耐我当然清楚。至于酒量,诸儿自小嗜酒,更是千杯不醉。如今他肯在纪鲁两国的国君面前示弱,应是已谋定对手,使出的骄兵之计。

果不出我所料,诸儿一面在黄地立约,一面在纪国边境驻扎重兵,对其耽耽而视,三国局势再一度紧张起来。姬允觉得自己难得当了回和事佬,还当得颜面扫地,又经朝堂之上众臣鼓吹,便想出兵围剿。

我初闻此信,劝他:“齐国不过驻兵边界,对纪国秋毫无犯,君侯此时出师,师出无名,再叫他反咬一口,倒说您率先毁约。”

姬允摆手,傲慢道:“姜诸儿灭纪之心,昭然若揭。他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我此刻不派兵,让他得着间隙,岂不叫他得逞了?”

“可七国战事才歇,我们虽然得胜,但也劳民伤财。国库未丰,君侯,这时候恐不宜再战!”我伏跪过去,枕着他的腿,妄图软化他发兵的决心。

他却将我推开,肃然道:“鲁国需要休养生息,难道齐国才战败,就不需要了?寡人这是乘胜追击,夫人不必多言了!”他从榻上起来,半蹲在我身边,阴森森道了句:“姜诸儿此番必死!夫人,你既嫁来鲁国,生是我姬允的人,死是我姬允的鬼,其他的,就不要多做妄想了!”

姬允甩袖而去,我目送着他决绝的背影离开,终于咽下了嘴里的话。地上的砖凉凉的,一直凉到心里。我劝他不要出兵,实在不是怕他会杀死诸儿,我只是怕他会在失败之后赔上属于我儿子的土地。可惜他不会信我。

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一片主战之声,连向来远见的申繻也未提出异议。不过就是一次侥幸的胜利,已经让所有人都冲昏了头脑。眼看大战在即,我已经无能为力。

两个和我休戚相关的男人挑起了一场战争,我却被彻底排除在外。战场就在鲁国的奚地,我曾经反对过,但事关诸儿,姬允就摆出了十足男人的架势,不准我再多置一词。

这场战争比我预期的要快,不论是开始还是结束。姬允师出无名,没能拉拢到任何盟军,就连纪国也不肯派兵。

三个月后,诸儿所过之处,皆弃甲倒戈,溃不成军。鲁国几年的积累毁于一旦不说,还几近覆国。沿途驿站,不断有快马将战报送进宫里。齐军铁蹄踏处,横尸遍野,诸儿不但活坑已经缴械的士兵,就连城中的老弱妇孺也全数诛尽。那个带着厉鬼面具的男人,横行在鲁国的土地上,杀人越货,几近疯狂。我看着眼前的战报,几乎不敢相信,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恶魔,会是诸儿。

鲁军连连溃退,已无还手之力。诸儿四处张贴檄文,“姬允不义,背盟败约,鲁国不降,杀伐不已。”情势如此,姬允不得不派使臣前去求和。若求和不成,只怕难逃灭顶。

几日后,已经被吓破胆子的使臣终于从诸儿的中军大帐里带回他的亲笔书信。寥寥几字,叫姬允前去齐国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