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姜霈反应,他松开手转身冲进雨帘中,绕到驾驶位迅速上车。
车子启动,车头灯光将细密的雨线映照清楚,一览无余。
贺衍舟隔着玻璃和水幕再看姜霈最后一眼,而后一脚油门干脆利索调头离开。
红色的尾灯在黑暗的雨夜中格外明亮刺眼,扎痛姜霈的眼睛。
这场见面开始于一阵冲动,结束的也这样匆忙。姜霈一个人默默在雨中站了很久。
风愈发厉害,将身上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部分吹的刺骨。
想来不是容易的任务。只是 贺衍舟是特种兵,交给他的任务从来都不会有容易的任务。
姜霈抑制不住的打个寒颤。
刚想要转身上楼,她的手机也忽然响起。
是院办的电话:“姜老师,红沟山镇发生泥石流和滑坡灾害。灾害造成镇里一所学校被掩埋,并且造成方村集体失联。我们接到省委指派,要求派出心理学院骨干力量组成心理健康救助团队立即赶赴灾区参与救援重建工作,想问一下您能不能参加?”
雨声喧闹,姜霈的寒颤未有停息。
“能,”她在雨声嘈杂的间隙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能去。”
月落参横(二)
贺衍舟坐在军用吉普的副驾上眉头紧锁看向窗外。
石韫玉从后座探头凑过来,低声道:“方村的情况只怕比镇上更严重。”
贺衍舟没回答,但脸上表情愈加凝重。
红沟山镇是离梅州距离最远的一个乡镇。镇子位于连绵陡峭的红沟山脚下,因此得名。
方村是自然村,位于镇子的最西端,再往西便是连绵数百公里的山脉,人烟罕至。山体整体地势陡峭,方村的几十户居民聚居在山腰处的一处平缓地带。
原先交通不便,光是到达镇里就需要徒步翻山越岭几小时,更不要提进市里。所以早些年,方村是梅州人口中穷乡僻壤的代名词。
可也正因为没有受到工业污染,方村的自然景观堪称一绝,在盘山公路修建之后,方村逐渐成为梅州人游玩的选择,方村人的生活也逐渐摆脱贫困。
建在山腰上的村落如果遇到滑坡和泥石流,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是什么样的后果。
窗外雨水连绵,天上墨云翻涌浓重,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
贺衍舟抬腕看表,已经快要凌晨四点半,可仍旧不见一丝光亮,唯有车灯能照亮面前数米之内的纷纷雨线。
他们半夜十一点半从驻地集结出发,如果按照寻常路况,他们应该能在凌晨三点半沿盘山公路抵达方村,可现在已经超时一小时,他们仍旧还在崎岖山路上摇晃。
通信信号全部失灵,贺衍舟低头看卫星导航仪,显示距离目的地只有一座山头。
车子摇晃几下,驾驶员踩下刹车:“贺队,前面过不去了。”
向前看,仅容许两辆车单向通过的盘山公路被滑落的山体掩盖了一多半,仅剩的半截窄路上布满落石。再朝前看,黑茫茫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了。
天上的雨仍旧在下,气象预报说会持续一天一夜。
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他们是方村人唯一的希望。
贺衍舟当机立断,摁住肩头对讲机:“一中队都有,现在下车,徒步前往方村。所有人带好头盔依次行进,注意上方落石和泥沙,不要掉队。各排排长、各班班长靠外侧警戒,保持卫星通讯畅通。”
一声令下,后面的军用卡车上穿迷彩服的军人们冒雨而下,快速又安静的排成两列纵队。
漆黑雨幕下,军人肩头的照明灯汇聚起一方明亮的希望。
雨水霎时间打湿贺衍舟身上的雨衣,脸庞也沾染上水汽。雨点凝聚成滴,沿着轮廓分明的骨骼蜿蜒而下,流淌过凸起的喉结,钻入紧扣的衣领中。
贺衍舟随意抹一把脸,摁住石韫玉的肩膀,示意他回到车上:“这条路是进出方村唯一的通道,需要尽快打通。老石,你留在这等后面的大型机械。”
石韫玉看一眼堵得严严实实的盘山路,又看一眼贺衍舟,点点头:“一定在机械到达的第一时间通开这条路。老贺,注意安全。”
数十年并肩战斗的默契让语言显得多余。
贺衍舟最后看石韫玉一眼,转过身子,扬臂高声呼喝:“出发!”
时间就是生命,一秒钟也耽误不得。
训练有素的迷彩队伍步伐一致,乌压压踏着坚定的脚步,迅速走入前方未知的墨黑雨幕中。
----------
姜霈乘坐的大巴车在破晓时分抵达红沟山镇政府。
路程因难走的路况而变长,姜霈在车上被晃得摇摇欲睡。
大巴车终于停稳,潮湿的风裹挟着厚重到发腥的泥土味道从打开的车门冲入车内,迫使姜霈的神思逐渐清明起来。
低头随人下车,雨还在下个不停。
原本应该干净整洁的镇政府此刻满目狼藉,院中积水能没过半个脚面,全是污糟的黄泥汤。
姜霈低头,庆幸自己临走前换了一双已经发旧的运动鞋,此刻不过在车下站定,鞋子已经有一半裹满黄泥,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乡镇干部穿着雨披也依旧浑身湿透,裤腿半卷,就这样毫无知觉的浸泡在冰凉的积水中,一边跟带队组长说话一边擦着滴落进眼睛里的雨水,看的让人心里发酸。
姜霈抬脸四周环望。红沟山镇就修建在山脉脚下的间隙中,目之所及几乎都是大小山丘。
往东看,镇政府不过百米之遥的一座土山已经塌下去三分之一,滑坡位置能看见有一根旗杆露出半截,顶端的国旗被雨水打湿,拧成一团。
那应该就是被掩埋的学校。做了母亲的人心会变软,姜霈胸口憋闷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