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一旁撇了撇嘴: “她现在眼里还有谁啊.”
修红已经习惯了大姑妈和奶奶的这种语言, 笑了笑, 没说话. 这个待遇已经不错了. 原来修红在家里的地位跟只猫差不多, 出出进进没人理会, 只有干了坏事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招来一阵骂声. 现在进门居然有人关注了.
爷爷在和大姑夫下棋. 二姑夫观战.
没看见修红父亲的人影.
修红和大家打了招呼, 就进了厨房, 厨房里热气腾腾, 妈妈在忙碌着.
这么多年了, 每年的春节, 五一, 端午, 中秋, 国庆, 爷爷都要求全家聚餐 主要是为了体现大家庭的团结, 和谐,圆满. 这个时候, 是最能体现范秀明的“主人”地位的时候. 因为她是修家的儿媳妇, 进厨房准备聚餐是她的职责所在. 而姑妈们都是嫁出去的女儿, 当然不能让“客人”再插手家务. 每次聚会, 妈妈就要提前好几天准备. 大姑, 二姑家总是在开饭前出现. 即使出现了也没人去帮妈妈一把, 都是理所当然地等着吃现成的.
原来每当家庭聚会的时候, 修红的妈妈在厨房, 爸爸永远都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出现. 其他人围着爷爷奶奶开心聊天. 修红就象一个多余的孩子一样卷缩在角落里, 没人理她. 等她长大了一点, 看见妈妈那么辛苦, 也心疼妈妈, 去帮妈妈干点活, 可看见表哥表姐们谁也不干活, 心理又不平衡. 所以, 每一次的聚会, 对修红来说就是妈妈的辛苦, 修红的煎熬. 上大学后, 虽然C市和榆阳只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但修红很少在“五一”, “国庆”放长假的时候回去过, 为的就是逃避家庭聚会.
修红叫了声:“妈.”
范明秀抬头看见女儿, 由衷的开心起来: “红红, 你可回来了, 就怕你堵车赶不回来呢.”
修红说: “路上有点堵, 不过幸亏我赶了早班车.”这个家里只有母亲是真正关心修红的人.
和妈妈一起在厨房的还有二表哥文天的妻子林竹. 这个去年刚嫁给文天的表嫂,是这个家唯一在厨房里帮过修红母亲的人.
修红回头, 看见林竹有点凸起的肚子, 问: “二嫂, 你都怀孕了, 还在这里忙啊.”
妈妈忙说: “是啊, 我让她出去, 别累着了, 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没事, 我也没干什么, 就是和舅妈说会话. 要不舅妈一个人多闷啊.” 林竹乖巧地说.
“好了, 我这也没什么要忙的了,你两都出去吧, 红红去洗洗, 一会儿就吃饭了.” 范明秀说.
修红的父亲修志同在十二点四十二分进了家门. 第一个引接他的自然是他的大姐, 修红的大姑: “你们一家可真是架子大, 女儿要人等, 当老子的也要人等.”
修志同已经习惯了大姐的冷言冷语, 只问了一句: “红红回来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就溜进了自己的卫生间.
团圆饭是按照市委团拜会的程序进行的, 爷爷奶奶先入座, 坐北朝南坐在正席的位置. 大姑一家依此坐在爷爷的左手边, 二姑一家坐在奶奶的右手边.然后是修红一家坐在爷爷奶奶的对面. 范明秀的座位里厨房的门口最近, 很方便她随时进厨房提供和补充大家所需要的物品. 修红挨着母亲坐, 另一边是表嫂林竹.
大家就坐以后, 爷爷照例开始年终总结报告. 报告的内容主要总结一家人在一年里所取得的成绩. 修红今年的上了博士被列为第一大成就, 林竹怀孕是另一重大突破. 因为林竹肚子里的孩子将是这个家庭第一个下一代”产品”. 他(她)的出生将开创四世同堂的新局面. 大姑家今年乏善可陈, 表姐敏惠原来准备春节时结婚的, 不久前两人却分手了, 这种事在这种场合上就没什么好提的了.
爷爷做报告的时候, 其他的人心猿意马的听着, 谁也没有敢动筷子. 爷爷是越老越啰索, 光是修红读博一事就翻来复去说了四遍, 接着又说了三遍林竹怀孕的事, 也不怪爷爷啰唆. 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事让人兴奋的. 而爷爷又是个喜欢长篇大论的人. 他现在作报告的机会不多了, 一年就这么一回, 他不过足瘾的话,要等下次, 还要再等一年.
还是大姑忍不住了, 咕噜了一句: “再不开始吃, 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爷爷这才颤悠悠地站起来举着酒杯: “让我们为今天的好日子干杯, 祝你们下一代的日子越过越好.”
杯盏交错之后, 宴席正式开始.
大姑叹了一声: “唉, 这日子越过越不兴旺, 人是越过越少啊.”
大家都被她这扫兴的话吓了一跳, 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在修红的记忆里, 大姑妈不开口则已, 一开口只有两种话: 牢骚或者责备. 不幸的是, 大姑妈还特爱开口.
“难道我说错了? 去年一大桌子挤得满满的. 今年好象松了不少.”
修红一看, 除了少了大姑家表哥敏益两口子. 还少了表姐敏惠原来的男朋友.
修红偷眼看了一眼敏惠, 敏惠一向在家庭聚会中扮演众星捧月的角色. 今天却一直闷闷不乐.
二姑妈安慰大姑妈: “大姐, 你也别难过, 敏益明年又可以回来过年了.”
敏益的妻子的娘家在省里的另一个城市. 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 结婚时小两口就约定好了过年时两家轮流, 一家一年, 今年正好轮到去敏益的娘家过年.
“你说的倒好听, 你家林竹的娘家在当地, 过年两边不耽误.” 大姑说着转向修红: “红红, 本来还以为这个春节你会把男朋友带回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修红笑了笑: “带不回来了,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分了? 啥时候的事?”大姑问. 修红只把和张松分手的消息告诉了妈妈. 对于其他人, 这还是个新闻.
“年前分的.”
“分就分了吧, 那一家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家, 整个一个小家子气, 真结婚了, 以后打起交道来也麻烦.” 奶奶插言道.
“白白浪费三年. 女孩子的三年比黄金还贵, 你这一耽误,把好年龄都耽误了. 红红,跟你爸一样傻, 以为有了所谓的爱情, 连对方的家世背景都不管了.”
大姑这话自然有所指, 修红父母的婚姻在任何人看来都是门不当户不对的. 父亲一时犯了糊涂,被母亲迷惑, 成就了这段不般配的婚姻, 导致“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们婚姻里所有的不协调都被归罪于这点. 在修家人看来, 修红母亲是这段婚姻的既得利益者, 她所受的种种委屈都被视为高攀后的副作用. 不论你再委屈, 再受气, 你终归是高攀了, 委屈也值了. 而真真委屈的是修志同, 他以大少的身份, 本来可以找个大家闺秀的, 结果被一个出身于雨水巷的女人缠了一辈子,有什么共同语言? 结婚以后, 修志同的种种荒诞不经的行为似乎因为这桩婚姻的门不当户而可以被理解原谅.
范明秀被指责为高攀, 是大家司空见惯的事情, 每到这个时候, 她只能以沉默应对, 这次也不例外.
大姑的话题又转了, 这次是指向林竹的: “林竹啊, 你怀了多久了?”
“五个月,” 林竹答道.
“你也没照B超? 是男孩女孩?”
“没有, 无所谓啦, 男孩女孩都一样.”
“你说的到轻巧, 他们老文家就文天这么一个男孩, 你给人断了后, 最先不饶你的就是你公公婆婆. ” 说着朝修红的二姑和二姑夫看了一眼.
文天忙说:“我们家不讲究, 男孩女孩都喜欢.”
“没有不讲究的. 当初红红出生的时候, 我爸还说不讲究呢. 结果怎么样? 这老修家现在断香火了, 再过几年,咱们这些人一走, 这榆阳就没有姓修的这家了.”
没生儿子, 是范明秀的另大罪状. 范明秀生修红时难产, 只能剖腹, 等身体恢复后, 计划生育又开始了. 当时修红爷爷是市里的第一领导, 必须要以身作责, 贯彻国策. 结果修红的母亲没有再生, 爷爷没说什么, 奶奶和大姑对断根一直耿耿于怀. 看修红的眼神也忧怨冷淡了许多, 如果不是修红捣乱, 母亲也不用剖腹生产, 也不用再等三年, 赶上计划生育. 如果修红是个男孩,修家也不至于就此断根.
这又是一个让人窒息的话题, 话题里的“罪人”修红母女照样以沉默应对.
话题再一次中断, 短暂的沉默以后. 为了活跃气氛, 林竹没话找话地对范明秀说:“舅妈,你的松鼠鱼做得真不错, 我觉得比酒楼里做得还好.”
还没等别人答话, 大姑妈的声音又起:“林竹就是会说话, 现在得赶紧拍你舅妈马屁, 要不生孩子时, 小心你舅妈不帮忙.”
“大姨您这话说的, 是不是我不拍您的马屁, 您就不帮我忙了?” 林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