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你以为我会成什么样啊?”修红问.

“还以为你要死要活的, 不定憔悴成什么样呢.”林竹半开玩笑地说.

“你怎么到C市来了, 就你自己来的? 文天呢? 你家小宝呢?” 修红问.

“来看你啊. 你不理我, 我可没忘了你. 你说说, 你有多长时间了没往家里打个电话?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你没有娘家了?”林竹责怪道.

修红没说话. 的确, 因为母亲的死, 她对那些人是有怨恨的, 从心里已经和那些人划清界限了.

水烧开了, 修红给林竹泡了杯茶, 又往自己的杯子里续了些水.

两人端着茶杯, 回到客厅坐定, 林竹这才告诉修红: 林竹的父亲已经从榆阳调到C市了一个多月了. 林竹父母的家近期要搬到C市. 房子要简单地装修一下, 她这次来就是帮助照看装修房子的. 另外林竹和文天也准备调到C市来.

“你和文天要调到C市, 我二姑和二姑父同意吗?”修红问. 修家在榆阳根深叶茂, 二姑夫一家在榆阳也有很深的渊源. 文天是二姑夫妇唯一的儿子.修红担心二姑是否舍得文天离开榆阳.

“已经和我公公婆婆商量过了.他们也同意. 我婆婆明年就要退休了. 公公离退休也没有几年了, 他在公司干得也挺辛苦的, 高层里勾心斗角的厉害. 我公公说, 让我和文天先过来把家安好. 明年等我婆婆退休以后, 他也申请退下来. 然后来C市自己办个小公司, 做点小生意. 比在公司里干要轻松. C市毕竟是省会, 对我和文天来说在C市比在比榆阳的发展前途要好. 再说, 我希望以后我家小宝在C市长大.”当然C市的另一个优势林竹没说出来, 那就是在C市还有林竹的父亲罩着.

听着林竹说起那些修红曾经熟悉的人, 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 那些人, 修红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他们了,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象是看懂了修红的心思, 林竹问: “你难道不想知道家里现在的情况?”

“他们怎么样了?”修红问.

“怎么说呢? 先说你爷爷奶奶吧. 你爷爷现在住在医院. 你妈妈去世的时候, 他得了脑溢血, 住了两个月医院. 所幸没有留下后遗症. 不过到了冬天, 他第二次脑溢血, 又一次住进医院, 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 落下了一个偏瘫. 家里也没人照顾. 所以就一直住在医院里, 到现在已经快十个月了.”

修红的爷爷第一次出院后,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糟, 有心在自己不能动弹之前回一次东北老家去看看. 但是修红的奶奶没有同意. 老太太发动家里的人和周围的人以身体健康为理由, 劝说老爷子放弃了回老家的计划. 等到老爷子第二次病倒, 便彻底死了回老家的心.

为了满足老爷子思乡的心愿, 榆阳这边的领导和爷爷老家那边的领导联系, 让老爷子在老家的六十岁的大儿子,带着三十几岁的长孙和十岁的长重孙一路南下, 来到榆阳, 在老爷子的病房里四世同堂了. 修红的爷爷在大儿子出生不久就离开了家乡, 后来也就是在和原配离婚时回去过一次. 儿子对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是出发前他的老母亲嘱咐过他: 你父亲一辈子在外. 没有享过你的福, 这次去你要去好好尽尽你当儿子的本分.在病房一见到老爷子, 大儿子凭着本能孝道, 拉着自己的儿子, 孙子, 对着病床上的老爷子 “砰, 砰, 砰”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子看着自己从未见到面的后代, 泪光盈盈.

老人的大儿子和他的儿孙们在榆阳住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中他们天天在病床前守着老爷子. 为他喂饭喂水, 端屎端尿. 老爷子的身体在这个月恢复得很快. 他们要离开的时候, 曾经试图要带老爷子一起回老家, 被修红的奶奶拦住了. 他们走后, 老爷子的精神一下子垮了. 每日里只是看着他病床床头的一张四代合影, 很少说话.

讲到这里, 林竹不无感慨: “男人非常奇怪. 说起来你爷爷是和你奶奶过了一辈子, 可是到了最后, 他心心相念的却是和他半个世纪没都有联系的那个家.”

“既然爷爷那么想回到老家, 为什么不让他回去, 叶落归根, 这是人之常情啊.”修红问.

“爷爷叶落归根了, 那奶奶怎么办? 跟爷爷一起去东北老家? 可是爷爷的第一个妻子虽然已经九十了. 但身体依然硬朗, 膝下儿孙满堂. 奶奶在老家呆着算什么? 如果任由爷爷自己回去, 奶奶自己留在在榆阳? 那不是显得奶奶被爷爷抛弃了? 奶奶一辈子和那边明争暗斗的, 就想争个名正言顺. 现在爷爷叶落归根了, 和糟糠之妻团圆了. 那边圆满了. 那这边的妻子算什么? 白跟他过了一辈子? 这边的家呢? 对爷爷来说难道已经无关紧要? 你要这样想一想, 其实觉得奶奶挺不值的.”

“那我奶奶现在怎么样?”修红问.

林竹说:“你奶奶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需要人照顾. 家里请了保姆, 可是你奶奶那脾气你是知道的, 没有几个人能忍受. 这一年的时间已经换了7,8个保姆了. 现在榆阳当地的保姆, 一听说是去你奶奶家, 连试都不想试一下. 最近的这个是从外地请来的, 刚干了两个星期, 希望这个能干长一点. 奶奶这样, 把我婆婆和大姨都拖累得够呛. 保姆一走, 就得她们俩轮流照顾你奶奶. 时间长了她们也受不了.”

“我大姑妈呢? 她大概知道我离婚了吧. 是不是有些幸灾乐祸?”修红想起当初大姑妈知道她和苏维嘉的关系后, 曾经诅咒过: “结婚了还有离婚的”. 现在一语成谶, 以大姑妈的性格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嘲笑她的机会.

林竹无奈地笑了一声, 表示同意修红. 然后又说: “其实她家现在也不好过. 敏益也在闹离婚.”

“是吗?” 这倒让修红有些吃惊, 问:”为什么要离?”

“你知道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孩子吗?”

修红点点头: “他们来C市检查过. 好象是敏益有问题.”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嫂小袁让敏益有病治病, 若是治不好的话, 看能不能人工授精. 如果万一不行, 就领养一个孩子. 但是修红的大姑妈非说敏益没病, 是小袁不会做饭, 没把敏益侍侯好, 营养跟不上. 就要他们搬回家去住. 敏益个性懦弱, 一点也不敢违背他妈妈的意思. 就和小袁搬回去了. 这婆媳两在一起, 大姑妈是不容人的, 而小袁的脾气也刚烈, 所以总有矛盾. 小袁自己就搬回自己家了. 敏益自己在妈妈那里住了几个月, 还是没有起色. 小袁又动了让敏益看病的心思. 可是婆婆还是拦着, 说要找中医给敏益调养身体, 又过去两个月, 还是没有动静.

今年过春节, 敏益和小袁回小袁娘家过的年. 在小袁家, 她父母帮助找了一个回乡探亲的专家给他们看了. 专家建议他们还是来C市找附一医院, 说附一医院是省里最好的治疗不育症的医院. 如果实在不行, 还可以用人工授精的方法试试. 本来两人商量好了一过完春节就来找修红帮忙联系去附一医院看病. 可是等一回到榆阳, 大姑妈坚决反对, 说要是人工授精, 还不定是什么人的种. 小袁给婆婆解释说还是敏益的种, 只不过医院会做特殊处理. 敏益一方面不敢违背妈妈, 另一方面也是不愿意面对自己有病的现实. 所以看病的事又作罢了. 小袁生气了, 提出离婚. 敏益不同意. 小袁就上诉了法院. 第一次没判离. 小袁说六个月以后她再上诉. 这马上就到六个月了, 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林竹说着叹了一口气: “前一阵, 把我们一家忙得要死, 文天劝敏益治病, 敏益不敢自己做主. 我劝大嫂别冲动, 大嫂说不离婚也行, 她找别的男人去生个孩子,问他家愿意不. 其实大嫂是说气话, 她就烦大姨什么都要管, 敏益什么都听他妈的. 我婆婆劝大姨少管他们, 大姨还说: 离婚就离婚, 离婚了再给敏益重新找个好的. 大姨哪知道: 榆阳才多大? 敏益那点事早传得满城风雨了. 谁家女儿会嫁给个不能生孩子的男人? 除非以后给人当后爹. 哦, 对了, 大姨家也有个好消息: 敏惠结婚了. 今年过年前结的. 她婆家是榆阳酒厂的老板. 家里特别有钱, 在榆阳不是首富就是二富. 老板四十几岁,老婆前年死了. 家里有两个孩子. 女孩十二, 三岁. 男孩七, 八岁. 敏惠虽然是当后妈, 但其实什么也不要她管. 老板结婚前就说了, 家里不缺钱, 就缺一个名门出身的女人回去撑门面, 所以对敏惠还挺满意的. 现在敏惠在家里的事一切都不用管.天天就打打牌, 做做美容什么的. 也是一个阔太太了.”

修红想起敏惠的那副大小姐的派头, 这样的婚姻, 对她来说, 也是一个不错的归属了.

林竹边说边感慨: “现在家里早已不象原来那么热闹了. 今年过年才叫凄凉. 爷爷在医院里, 敏益和大嫂去大嫂娘家了. 敏惠在自己家过年. 你家里也没有人了. 就你奶奶, 大姨和大姨夫, 再就是我们一家. 那会儿家里的保姆刚走了, 过年那时候又不好找, 家里连个做饭的都没有. 是我婆婆在餐馆里叫了几个菜. 吃完了以后. 大姨两口子要去姨夫的父母家, 我公公婆婆要去文天他爷爷家, 我和文天带小宝要去我父母家. 奶奶一个人在家没人陪. 还是我公公看不过去了, 让我婆婆留下来陪奶奶. 我婆婆一想起来就难受. 有一天跟我说: 都说是树倒猢狲散. 原来以为咱家的大树是爷爷, 现在才觉得咱家的大树其实是你妈妈. 你妈妈在的时候, 家里万事顺, 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 爷爷的病, 她操心照看着, 所以这么多年, 爷爷都好好的. 她一不在了, 爷爷就只能住院. 奶奶那里她侍侯着, 家里的事全她做了. 我们这些人一回家就吃现成的, 觉得家里还挺兴旺的. 现在她一不在, 家里全乱了, 真的是要散了的样子. 真的, 我婆婆现在念叨的最多的就是你妈妈. 连奶奶, 经常也会把保姆的名字喊成你妈妈的名字. 我婆婆还说, 奶奶这样的性格, 你妈妈怎么会忍耐那么久, 家里这么多事, 你妈妈有怎么忙得过来? 而且原来从来没有听她抱怨”

修红默然: 母亲在世的时候, 又有谁体谅过她的难处? 也许这是上天安排的另一种报复. 让你们习惯享受, 然后再剥夺你们的享受.

修红听林竹说着, 忽然发现她少提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修红的父亲.

85 那些人, 那些事(下)

林竹看着修红, 似乎等着她问什么.

修红淡然, 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自从母亲去世以后, 那个人在她心里也已经死了. 其实,在她整个二十八年的生命里, 她也从来没有感觉和他有过任何的牵连. 即使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也似两个不关痛痒的陌生人.

所以修红什么也没问.

还是林竹崩不住了, 问: “你就真的不关心一下你爸爸的情况?”

修红看了林竹一眼, 在那一眼中, 林住能体会到她内心的冷漠, 然后她问: “他怎么了?”

“他现在不在榆阳了.”

“哦.” 修红没有再问下去.

“他现在可能在广东什么地方.”

“哦.”

自从修红的母亲死后, 修红的父亲修志同和他的情妇吴晨在榆阳成了万夫所指. 就连修家也跟着一起蒙羞. 一个男人, 在家外有私情, 可以说你风流, 但是为了外面的女人逼死糟糠, 那就是禽兽不如了. 何况修红的母亲范明秀还是个那么美丽而且善良的女人.

修志同被修红的舅舅愤怒之下打伤, 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 出院以后, 便没有地方住了. 自己的父母家是不能呆了, 因为一则修红的爷爷已经说了: 不让这个混蛋儿子再进家门; 二则他自己住在父母家, 魏晨和孩子住在哪里? 而银行家属院的那套房子也不能去住. 当时在苏维嘉的斡旋下已经协商好了, 修志同和吴晨不能住进范明秀的家. 那套房子已经要卖了. 所以, 修志同只好找自己老妈要了点钱, 租了一套房子住下.

然而, 他们在榆阳已经呆不下去了.有几次, 吴晨带着孩子出门要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开了一段路以后, 便以前面修路或者交通堵塞为由, 带着他们开始绕圈, 七绕八绕, 绕到郊区. 然后, 又借口车子出了毛病, 把她们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下车, 然后扬长而去. 出了几次类似的事情以后, 他们就明白: 是修红的舅舅的那帮出租车司机哥儿们在捣鬼. 怕出万一, 吴晨再也轻易不敢带孩子出门了.

然后, 他们住在租来的房子, 也不能安生. 刚住了一个多月, 房东就找借口把他们赶出来了.换了房子后, 也是类似情况. 吴晨原来虽然交际广, 但她的那些朋友都只是和她有皮肉关系. 现在她已经是过街老鼠, 人人避之不及. 修志同自己本来就是废柴. 原来靠着父亲的地位支撑门面. 又有范明秀忍辱负重, 逆来顺受地帮他料理家事, 他才能在外面人模狗样, 胡作非为. 现在两座靠山都倒了, 他就是一团稀泥, 提都提不起来. 吴晨自怨倒霉, 原来以为找了个体面的男人, 后半辈子有靠山了. 那知道却找了个废物. 现在又有了孩子, 分也没法分了. 两个人只好一起混了.

在榆阳呆着不痛快, 于是, 吴晨就把孩子扔给修志同, 拿着修志同卖房分的钱, 自己下下广东了. 修志同原来以为自己的母亲那么喜欢男孩子, 现在能指望她帮自己带一带孩子. 哪知道他母亲正为父亲要回东北老家的事情烦恼, 自顾不暇. 更是埋怨修志同不争气, 惹下诸多祸端. 老爷子对他失望了, 才要抛弃这边, 投奔东北老家. 所以对那个孙子也不再感兴趣. 而姐姐们似乎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修志同一看, 原来对他那样宠爱的母亲和姐姐们都抛弃了他, 在榆阳呆着也没有意思了. 干脆一赌气, 办理了病退, 带着孩子投奔吴晨去了. 好在吴晨在广东那边很快安顿下来, 用修志同的钱盘了一个门面开了间美发屋, 用最初起家的手艺开始养家糊口.

他刚去的时候, 还给家里来过几个电话. 那边刚刚安家, 钱不够用, 想要家里接济一点. 修红的二姑给了寄去他几千元. 后来再也没来电话. 连春节也没有回来. 也不知在那边到底过的怎么样? 不过想一想, 他这样一个一辈子一事无成, 被宠坏了的过时花花公子, 现在已是一无是处的半大老头. 又能干什么? 又有谁再会象他母亲和姐姐们宠他, 谁还会象范明秀那样对他无怨无悔? 又有谁会满足他曾经的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的好日子应该是到头了.

林竹絮絮叨叨说完这些, 再看看修红, 修红似又回到了以前那副郁郁寡欢, 漠然置之的样子. 林竹这边已闭嘴半天了, 她那厢好无反应. 林竹原来以为: 不管她对母亲的死有多大的怨恨, 毕竟一年过去了事情. 父亲总归是父亲, 她总会对自己的父亲有些惦念. 那怕是那种爱恨交织的惦念, 哪怕在听到他现在的处境以后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或者幸灾乐祸, 那也是一种挂念. 可是, 修红的反应居然是这样的淡定, 似乎他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显然, 修红对父亲的感情已经不能用一般父女感情所衡量. 也许在她早已把这个人从自己心里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