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岚一路溜达回客舱，感觉自己有点晕船，再加上一连几小时的飞机也没休息，又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转了半天还兴奋地游了半小时泳，从头到脚都疲乏至极，浴室简单冲了个澡便倒头就睡。

她做了漫长又急迫的一个梦，梦里她穿越进了夏娴的书里当女主角，女主角是个北影毕业的当红明星，光鲜亮丽，颠倒众生，人人艳羡，然而杨岚恐慌地发现自己甚至已经看不懂高中时读过的《费曼物理学讲义》，不会算PDE，连群论都不懂了杨岚可以接受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但她不能接受自己变蠢！

不知怎地，梦中画面又转到了她去科学院高能所求职失败，再回想室友不久前还吐槽高能所助研工资可怜巴巴，吐槽国内学术环境糟糕官僚风气严重行政杂事太多，对比之下顿感人生绝望，于是她果断选择做了男主的情人，然后顺利拿着男主的钱重新考SAT成功申请去UCSB读了物理本科。

梦里她一边刷题一边心想为什么非得是UCSB？根据弗洛伊德普遍被认为过时的精神分析理论，她应该是在潜意识里暗示自己是个SB！梦的结尾，她恍恍惚惚听到一个类似电影里杀手组织头头御用的阴森配音以一种宿命般的语气进行了一个旁白总结一天是做题家，一辈子都是！

杨岚从梦魇中挣扎惊醒，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声振聋发聩的“一辈子都是！”。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仍然是杨岚，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长吁了口气，感觉特踏实。

汗水令她的长发泛潮，黏在脖颈后很不舒服。她伸了个懒腰，拉开房间的窗帘，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了，游艇上通明的灯光洒落在黑漆漆的大海里，五彩斑斓好似万花筒。

杨岚研究了一下窗户，发现可以九十度伸缩折叠，展开就是自甲板一侧探往海面的露台，围栏自动撑起，便和普通阳台并无二致。

“有钱人真会玩。”杨岚边嘀咕边走到栏杆边，咸湿海风迎面撩起她的长发，不远处喧闹程度堪比夜场，时不时传来几声放肆的大笑大叫，在空旷寂静的海上格外突兀。

杨岚落单却也乐得自在，一时兴起就高喊了一句：“You jump！I jump！”

话音未落便听到头顶落下一声轻笑，她拧眉抬头，看到凌泽明正在自己正上方的甲板层烧烤。

“你这……不吉利吧！”凌泽明忍不住逗她。

“有什么不吉利的，邮轮不能随便跳，游艇还不能吗？白天我不看他们跳得挺欢？”杨岚伶牙俐齿地反驳。

“哎，你学物理的？”凌泽明跟周凯确认了很多遍才接受了杨岚是M大物院本科生这个事实，在他印象中M大物院和C大物理系一样都是盛产nerd的地方，还没见过类似杨岚这种能贫又搞笑的性感大美女。

“嗯。”杨岚闻到诱人的香味随风飘来，饥饿和嘴馋的信号顿时席卷了她的胃和下丘脑。

“我小时候也很喜欢物理，一直觉得物理学很酷！不过我读大学的时候才十五岁，学校和专业都是父母安排的。”凌泽明感慨道，“因为我父母都是Wharton毕业的，所以他们希望我也读。”

“你们直男无论懂不懂物理都要标榜自己喜欢，其实你们哪儿是喜欢物理，你们只是喜欢一切你们觉得好像很牛逼的东西罢了！”杨岚毫不客气地奚落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以前听同学讲过一个段子，说是你们藤校其他学校的毕业生都会自报家门，只有Upenn会说自己是常春藤名校毕业但不会提及校名，而Wharton除外，今天发现原来这段子是真的。”

凌泽明本意是想为自己挽尊一下，暗示自己智商不低，学历也挺拿得出手的，怎料被她不给面子地调侃了一番鄙视链和虚荣心，“哈哈哈妹妹，别这样，你又把天给聊死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根本不想聊天呢？”杨岚说完便优雅转身回到舱内，决定换身衣服开始觅食。

凌泽明难得吃瘪，郁闷地咬了一口烤肉，回头看幸灾乐祸的周凯，“你真搞定过她？”

“当然。”周凯此刻作壁上观自然心旷神怡，以一种很平和的方式开了一瓶香槟，毫不心虚地说。

“怎么搞定的？”

“靠美色。”

“滚！”凌泽明骂完又忍不住照了照镜子，“我不如你帅？”

“咳……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周凯得意洋洋地睨他一眼，“放弃吧你，再撩我可真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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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岚其实觉得凌泽明长得挺帅，但可惜她平生最讨厌男生在她面前装逼说喜欢物理或者喜欢数学，尤其是商学院的男生。

高中的时候他们班有男生喜欢吹自己数竞多强，杨岚每次听到都会默默在内心啐一口“哪来的傻逼丢人显眼”。有一次班里真有女生被他们吹得信以为真，还跑去请教他们要怎么学数竞，结果男生张口来了句要多上知网看学术文献。当时杨岚路过恰好听到这句，立马就绷不住了，担心女生真把这种信口胡诌的鬼话当作指南，就耐着性子跟她说：“你别信，他就是个大傻逼！首先数竞只涉及初等数学，哪怕你打到imo也一样，和数学学术风马牛不相及……其次谁他娘的数学论文上知网看？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去找学术论文，你能看懂？能说出这种话肯定一篇数学论文都没读过，属于又脑残又爱装逼！还不够恶心人的！”结果那女生听了这话还生杨岚的气，嚷嚷着不让她管，叽叽喳喳宛如一只愤怒的小鸟。杨岚当时特委屈，感觉好心相劝被当成了驴肝肺，于是马不停蹄地跟夏娴抱怨，结果夏娴笑得花枝乱颤，说人家女生是想跟男生套近乎，你骂人家男生大傻逼，那不就等于骂她巨傻逼吗？以后听到这种智商余额不足的对话直接无视就好了，也不用担心谁被误导，毕竟真能打竞赛的人也不会智障到连这种基本分辨能力都不具备，而傻逼们需要的从来不是正确答案，而是属于他们的狂欢而已，尊重祝福别打扰就是了。

杨岚当时认为很有道理，却也因此更加厌恶这类愚蠢装逼侠，连带着给装逼侠们捧场的人也一并嫌弃起来。

想着想着她就又开始怀念周凯，她跟周凯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被激发出这种极度厌恶的情绪，偶尔忍不住嘲讽两句，也都是个开玩笑的初衷。

其实她每次强烈感受到其他人“傻逼”都会同时产生一种自我反思，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法包容“愚蠢无知”这个实际上普遍存在的特质，忍不住好奇她自己在大佬眼里是否也同样是如此滑稽的愚蠢角色。

直到跟周凯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她一下子恍然大悟：她厌恶的从来都不是“愚蠢”本身，而是愚蠢的同时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四处炫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反智贯彻到底。对于像周凯这样“懂什么”“不懂什么”都很坦荡，不拿架子、不爱面子、能虚心请教的人，她就很有耐心跟他交流，哪怕有时候碰到大少爷实在离谱的“缺乏常识”行为会嘴毒吐槽几句，内心也不会真的反感，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可爱，然后一五一十认真给他科普。

杨岚想着想着，就真的远远看到了周凯。周凯端着一杯香槟倚在船壁，侧脸在茫茫夜色中只余一片朦胧的剪影，但杨岚十二分地确定就是他。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闭上眼睛数了三秒又睁开，再望过去发现人已经没了踪影：“靠！我这思念成疾有点儿严重啊！都开始产生幻觉了？”

“哎哟大岚岚我可算找到你了！偌大个游艇都快让我翻遍了！就差跳海捞你了！”赵琳琳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心急火燎拉着杨岚就往主舱钻，“我们这急需你来整活儿！卓扬在谈一个合同，为了讨对方高兴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但我觉得真有意思的活儿还得你来整！”

“噗，你没事儿吧？我谢谢您抬爱。”杨岚肚子尚在咕咕叫着抗议，“敢情非拉我出来玩是在这个环节等着我呢？”

“当然不是啊！真是的话我就让你提前准备了！”赵琳琳哭笑不得，毫不掩饰地坦言，“这不也是老套的娱乐活动都腻了么！卓扬说得来点儿出其不意的才能让人印象深刻！可对方是个老男人，什么花样没见过？”

“所以我就奇货可居了？”杨岚简直想敲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被海水泡了，“琳琳你别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做题还能做什么呀！”

主舱沙龙正中央是一个舞台，酒酣耳热，一地狼藉。昂贵的红酒四下溅洒，开窗漏下星月冷光，窗下正对的舞台上有美女在热舞。

杨岚一边惊叹一边默默在内心感慨：卓扬已经这么土豪了居然还要靠她来整活儿，这是什么“登月抬咖”的待遇，或许她应该拜入哪个小品大师的门下，指不定还有机会上春晚，让她奶奶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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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岚正琢磨着怎么开溜去餐厅找吃的，便看到灯光一转，落在一个日式打扮的年轻厨师身上，而他身前的砧板上搁着一条长达一米的鱼，那场面便是字面上的“任人鱼肉”。

“我靠！这什么鱼这么大！成精了吗？”杨岚后退两步，开始思考“我吃鱼还是鱼吃我”的哲学问题。

“这是产自日本富山县的冰见寒鰤，卓扬专门从日本请来的刺身师傅表演刀工。”赵琳琳在一旁低声解释道，“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一会儿可以吃这个，淋一层秘制酱汁，细腻肥美，口感层次分明。”

“好好好！这么中二的名字，整得像什么神兽一样，不愧是日本的东西。”杨岚点头如捣蒜，眼巴巴瞅着刺身师父一顿操作猛如虎又开始傻乐，掩唇凑到赵琳琳耳边，“我说，你们请的大佬都这么酷炫，我一介布衣书生还能整出什么花活儿来？一不小心就是街头卖艺内味儿了。”

“上次院里活动，你表演的那个魔术就很能hold住！”赵琳琳怂恿她，“你可以再整一套，保证在座的各位都没见过。”

“靠！那是我业余自己研究着玩的小把戏，都是雕虫小技拿不上台面！”杨岚就算再怎么“皮实”，也不想赶鸭子上架搞点儿鸡鸣狗盗的杂耍被一众商业名流看笑话。

“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赵琳琳挽住杨岚的手臂，倦怠地靠在她的肩头休憩，嗓音似浸透了海水的海绵般沉重疲软，“你如果等不及了，我去让人给你切点牛排送过来？”

“我不，我要留着胃容量吃这个鱼！”杨岚期待地垫脚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