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你他妈的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不得进局子?”杨岚没想到故事是这个走向,人都听傻了,一拍餐桌,“你报警了吗?立案调查了吗?”
“书是我写的,那什么工作室我是法人,百口莫辩。”夏娴有气无力道,“报警肯定早报过了,但是得到的都是车轱辘话,陈柏希背后的团队就是要把我往死里整。”
“靠!那也不能就这么冤吧?还有没有天理了?那你请律师了吗?”杨岚目瞪口呆地接着问。
“没用的,我放弃挣扎了。我算看清了,特权就是魔法,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夏娴说着便有眼泪簌簌下滴,“岚岚,你能找周凯帮帮我吗?”
杨岚闻言一口气没提起来,胸口一阵发闷,她想说她已经跟周凯彻底分手了,周凯都已经两个多月没理过她了,而且周凯本来就讨厌夏娴,就算他们没分手也不一定管这事儿……可她看着夏娴这个脆弱、无力又绝望的样子便把心里话全咽进了肚子,斩钉截铁地说:“你别哭!我帮你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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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岚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大的感受甚至不是恐惧,也不是难过,而是解脱。”夏娴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沙发上,“因为我终于可以停下来,不再跟那群令人作呕的弱智混在一起了……我真的对脑残过敏,我每天都觉得那些人散发着沼气的臭味,可是我又无法抗拒金钱的诱惑,一直戴面具生活的感觉太累了。我甚至讨厌至今仍然在坚定不移追随我的粉丝,因为她们如果看清了我到底是什么人依旧无脑不脱粉,只能说明她们只是低级的慕强癌,毫无自己的头脑和三观可言。我真的讨厌蠢人,无论对方喜不喜欢我……岚岚,我现在就只想跟你呆着。”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杨岚被她充满恨意甚至自厌的发言震惊,听得头都大了,“不是,我看周围在下沉市场割韭菜的人也不少,虽然他们也都常常自嘲不够体面,但没见谁这么痛苦。”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信仰。”夏娴不屑地嗤笑一声,“你知道我开始意识到那些人不值得,是什么时候吗?”
“……”杨岚打开饮水机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初中兼职做过校对……当时年纪小,感觉校对是个很不错的活儿,又能免费读新书,又能赚到零花钱,但实际做的时候才明白很多人能没常识到什么程度,工作量巨大。”夏娴摇头笑笑,“后来我第一次在网上发文,你猜被网上的人吐槽了什么?吐槽我标点符号用得不对,要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然后一堆人咯儿噶地在那哈哈大笑,我愿称之为行为艺术。”
“正常,越不具备思考能力的人越容易坚信自己才是对的,我经常收到一些民科私信质疑我没理解物理的本质,让我回家生孩子什么的。”杨岚耸耸肩道,“难道我也要崩溃吗?”
“不,不,矇昧和愚蠢并不是这些人最令我厌恶的特质,这些人最恶心的点在于优越感,一种基于无知且反智而产生的优越感。”夏娴抱过卷纸擤鼻子,“你知道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真的很崩溃,因为我们从小被教育要警惕优绩主义的陷阱,曾经我无时无刻不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一切有运气的加成,告诫自己作为被命运馈赠太多的人我应该去帮助不那么走运的人,我总是提醒自己写作不能脱离群众,我也厌恶周围惯于睥睨众生、指点江山的所谓人中龙凤,但是当我真正地接触到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优越感甚至更强,只不过那种优越感并非像我们周围某些傲慢傻逼那样基于智力或者眼界,而是基于其反面。”
“……”杨岚无言以对地继续喝水。
“所以我不得不开始思考,我们被教育的所谓的宽容、谦逊、尊重和平等,是否只是一种巧言令色的虚伪?是否只是用以粉饰自己道德素养的工具?面对那样的群体,我不去尊重他们就是不道德,我质疑他们的文化水平就是在搞学历审查,当然我完全可以无视他们的存在,但是……真的能有人发自内心尊重这些人吗?除了……除了和他们一模一样喜欢嘎嘎傻笑的二憨们。”夏娴是真的困惑,这个疑问在她心里盘亘许久,可她至今无法思考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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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吗?反正我不行,因为那些人的愚蠢、卑劣、低级一目了然,他们活得如同没有灵魂的机器,还标榜这为情绪稳定,任何跳出程序运行框架的行为都会被定义为发疯,必须麻木不仁地活着,否则就会被归类为失心疯,没有人理解什么叫stay angry。”夏娴哽咽着说,“他们不接受这个世界的多元性,会把一切事物套入自己狭隘的认知区域里去分析,没见过的东西一律不相信。有段时间我试图说服自己,我告诉自己这些人就像滚粪球的屎壳螂一样,他们滚粪球并不是因为水深火热吃不到好的,而是在他们的世界粪就是最好的,我没必要去拯救这些人,他们的存在有他们的意义,就像我们初中学过的常识,屎壳螂是异养生物,是分解者,是自然界的清道夫……但是每当他们冲到我这里说一些脑子不好的话,我仍然无法忍受。”
杨岚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口水没来得及咽呛得直咳。
“陈柏希的粉丝至今都在嚷嚷什么,只要合规能钻空子去L大谁不钻?钻了空子能上L大说明本来分数就不低,加了分也考不上L大的loser闭嘴。真的太好笑了……你知道韭菜为什么是韭菜吗?因为她们当韭菜都能当出一份可笑的优越感。她们报菜名儿一样罗列陈柏希的履历,吹嘘着他多么多么牛逼,仿佛牛逼的是她们自己,而实际上懂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那些荣誉有多水。”夏娴压抑太久,一股脑地开始倾倒,“你知道吗?实际上这种不公平只会影响她们这样的普通人。你说我会被这种投机取巧的加分党影响吗?不会,我过了自主招生后就完全能确定自己稳上L大了,绝对不会被钻空子的人挤走,升学这件事儿,越优秀,一切就越公平,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吧?一个人如果真的能仅靠实力与大多数区别开来,那么一切大门都是开着的,可如果只是中等偏上……随便什么特权的挤入都可能直接扭转普通人一生的命运。你看周凯,我记得他也被人质疑过学历造假,你说他进M大合规吗?当然合规,不能更合规了,就算有哪里不合规,只要他稀罕在M大学习,规则也会更改到他能合规进入M大为止,可他进入M大是不会威胁到你升学的,因为哪怕M大在我们全市只录取一个理科生,那人也是你,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并不会因为这分不公失去什么。可你看看周凯那些女粉,她们大多数是普通人,她们会反对这份不公吗?并不,她们顶礼膜拜这种特权,她们渴望自己也成为特权的一份子,她们痛恨自己不能践踏自己的同类,权利和金钱对于她们就是发情的春药。Rawls曾经写过,优绩主义以平等接受教育的权利修正了自由主义的不公平性,使底层群众能够在一个相对公平的基础上与特权阶级竞争,但仍然无法纠正不平等的天赋。甚至有平等主义者认为,一切均等才是最终的归宿……可是天赋更强的人又凭什么要被强加一些困难与蠢人平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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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明白一件事,你会觉得你讨厌的那部分人与你的生活息息相关,最初就是因为你看到了他们的愚蠢,你想利用他们的愚蠢捞钱,可是你又无法真正放低身段儿,你打心底里觉得这事儿太low,你不能一边捞钱一边嫌钱臭,你看葛明熠,她从来不会崩溃骂自己的金主是傻逼。当然我理解你说的搞钱很重要,我在经济舱一坐十几个小时的时候当然清楚钱很重要,可是夏娴,没人欠你钱啊!”杨岚听不下去,打断她滔滔不绝的抱怨。
“不是的,最初我不知道那些人那么讨厌的,我以为自己只要向下兼容,能跟那些人玩到一块儿去。岚岚你知道吗?我现在特别理解你,我现在才知道你爱看的那些言情小说质量已经是很好的了。大多数下沉市场的东西根本狗屁不通,最初我只是看到太多错别字会难受一下,什么阈值写成阙值、拙劣写成拙略、笔耕不辍写成笔耕不缀之类的错误,或者拿些名人名言抬高逼格然后断章取义、曲解误用,甚至引用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句子,比如烂大街的那句你像风来了又走,我的心满了又空,硬要被按在张爱玲奶奶头上,可是但凡读过两本书也知道张爱玲不可能写这么矫情滥俗的句子,可这些顶多让我觉得这些人和这些人的受众都没什么文化,但是没文化不一定是他们的错,或许是家庭条件不允许他们接受太多教育呢?我最感到恶心的是,这些没文化的人内心那种虚荣造作一览无遗,他们每天搞的就这些脑残东西,还要分个鄙视链出来,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这些没文化的最怕别人说自己没文化,没头脑的最担心别人说自己蠢,他们渴望显得自己很高级,但又不去花功夫、动脑子去啃真正艰深的大部头,只能拿一些伪文艺的东西捧作圣经,又对半斤八两的东西尖酸刻薄地点评,这一切一切,都让我觉得这些人悲哀又可笑,根本不值得去共情去理解。”夏娴边说边哭,鼻头被她搓得微微泛红,“这也就罢了,我刚开始写小马甲的时候怕翻车,没有实名,先是有人说我没读过L大在意淫L大的学生是学渣,后是有编辑一边想做下沉市场一边瞧不起真正靠这些赚钱的作者,再后来还有人说我是个普女在意淫美女主角。后来我烦了,干脆把马甲和实名的网红号合并了,你猜怎么着?同样一批人,又开始骂我炫耀,说我背后肯定有团队给我操刀人设,那种活灵活现的丑陋嘴脸真的太恶心了,我敢说你不当网红的话一辈子都想象不出能群魔乱舞到什么程度。”
“可是你现实生活里又接触不到这些人,只要你老老实实做学术,只和同行交流,又怎么会遇到这些问题?是你自己把自己膈应到了行吗?别人有别人的生活,别人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全世界的班主任吗?你一直活在自己的无菌室里,拿着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所有人,连我小时候看本言情小说追个综艺你都要受不了批判一下,那我给你扔本统计力学告诉你刷不完不配跟我说话你什么感受?”杨岚把杯子重重地撂在桌上,“你够了吗?能长大吗?我以前不反驳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对,而是我不喜欢去干涉别人的人生。大家都是1字打头的年纪,谁比谁活得明白啊?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完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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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杨岚,被你鄙视我是服气的,从初中开始我回回都考不过你的时候我就是服气的,我甚至没有任何不甘心的情绪,这不是因为我不争强好胜,而是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太久了,我太了解你在学习考试这事儿上有多聪明。”夏娴坦白地说,“当然,我知道这种弱肉强食的思路是不对的,因为我们都接受过教育,知道慕强是低级的,一体两面,慕强必凌弱……但你知道吗?越是底层的世界,他们越不开化,弱肉强食就越明显,你不去碾压他们,他们就会跳脚来鄙视你,你只要自谦一下,他们就会当真,并以此作为攻击你的武器。”
“我从来没鄙视过你,我知道你至今不会骑自行车,游泳只能游三秒,立定跳远只能跳一米六,永远听不懂我口中的足球战术,陪我打游戏还他妈的晕3D,挑男人的眼光比我还差,但我从来没有任何时候看不起你,你懂吗?”杨岚忍无可忍地继续打断她,“因为我知道大家爬的不是同一座高山,同样,有些人选择在山底偏安一隅,你也没必要非得逼着人家爬山吧?”
“我只是希望站在山底的人不要坐井观天觉得世界平坦没有山,你明白吗?”夏娴摇头,“我又想起一件好笑的事,就是陈柏希的团队为了让我们秀恩爱,一定要让陈柏希给我买挺贵一裙子作为七夕礼物,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我又不是葛明熠,不需要孔雀开屏。可是为了配合他们,我还是特别不情愿地收了,收完就没想配合出什么后续。然而当时的舆论导向让我非常惊讶,因为很多人的在骂我只是谈恋爱就收男人那么贵的礼物也不回礼,独立女性人设崩了,甚至说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先别说收男人的礼物和独立女性有没有一毛钱关系,也不说那条裙子对于普通人而言非常贵但陈柏希买它就跟买块布没什么区别,就说那些满口讲三观问道德的人,真拿钱丢他们脸上,他们能拾金不昧吗?”
“因为你现在是千万粉丝的大V,是个公众人物啊,你的一举一动总要被人审判的,这是逃不掉的。”杨岚不相信夏娴不明白这些道理。
“你跟我讲在山脚偏安一隅,其实我有时候累了也想回山脚歇歇,所以我笔下的人物有些就很堕落,这个时候就会有人跳出来教育我,说我思想有问题,瞧不起我塑造的人。我的天,明明他们自己都在洼地打滚儿,还要跳出来替我奋斗不息一下。太好笑了,岚岚,你懂我那种感觉吗?就好像一群农村人进了县城,穿了几天城乡结合部的衣服,就觉得自己懂高定了,大城市里的人玩玩复古,他们就跑过去笑话人家真过时、真老土啊。”夏娴说着说着便红着眼睛笑出来,“他们慕强,但是他们的幻想本质上又是堕落而低级的,我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鄙视这些东西,我受过的道德教育、读过的书都告诉我要尊重所有人,但我真的做不到,我已经很努力了你懂吗?”
“假设你的粉丝里100个人里面有1个傻逼,1000万人就有10万傻逼,我能理解你每天面对10万傻逼很难受,但你不能用这10万人代表所有人吧?”杨岚无奈笑笑,“就像我也经常被路人网友教育要专心搞学习不要服美役,可就算我天天服美役,她们不服美役除了比我土以外搞学习也没搞过我啊。”
“岚岚你知道吗……我最最受不了的一点,是因为我本身很排斥普通人的妄想和鸡汤,我觉得很多事情是要动脑子和下功夫的,每天窝在床上幻想些天上掉馅饼之类的东西,真的很蠢很低级。尤其是意淫一个又一个什么美好的少年,实际上绝大多数女人在男人眼里只不过是性高潮时排泄物的容器,mean nothing。”夏娴抓狂地揪住头发,“可是我每天都在研究这些人在妄想些什么,因为构建妄想可以赚到钱,这种钱甚至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因为在很多人的认知里时间和精力是无限的、是不值钱的。”
“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也爱幻想自己被爱因斯坦魂穿啊,现实里做不到想想都不行?”杨岚感觉自己也在崩溃边缘了,“夏娴你知不知道,别说你眼里的弱智了,连你眼里的聪明人,我,跟你在一起都很窒息。”
“……”夏娴还是第一次听杨岚这么说。
“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你做语文课代表,帮老师批改作业的事么?”杨岚问。
夏娴茫然地摇摇头又点了一下头,“哪件事?”
“我是一个写字很快很潦草的人,因为大部分事儿我能1分钟完成绝对不会拖一分半,浪费时间在写字工整上面会严重降低我的效率。”杨岚接着道,“但因为害怕被你鄙视,我学了七年书法。”
“啊?”夏娴张口结舌。
“因为我陪着你改作业的时候,你说谁笨、谁聪明、谁不努力都是一目了然的,你挑出一本作文本说,这个同学真的好笨,他每个字都很努力去写,但是结构是乱的,笔划是僵硬的,越努力越错,越能证明他蠢,你说你可以从他笔划的轻重推测出他的用笔方法很伤笔,你甚至都不关心那位同学叫什么名字,每次都只叫他大憨字儿,你说,嘿,那个大憨字儿今天还试图模仿书法家呢,这说明他甚至不是笨,而是从根本审美上就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他该不会还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吧?”
“我……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吧。”夏娴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你还告诉我你读了一本书叫《笔迹学》,你批改作业很大的乐趣就是分析这些人的心理。”杨岚笑笑,“这是我的童年阴影,真的,至今我也没有完全跟书法和解,因为我这种急性子坐在那里练字真的太痛苦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说你该怎么写字啊……”夏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跟你说实话吧夏娴,我的审美就是没有那么高级,我也没兴趣掩盖这点去挽尊,你跟我讲一些东西,我从理论知识层面知道那是好的,那是高级的,但是我无法从中获取审美快感,从而无法喜欢,为什么我也不去积累、去提高呢?因为对于我而言,我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精力要用到刀刃儿上。”杨岚忽然释怀一笑,“以前我一直不敢跟你说这些,因为你看上去活得比我丰富多彩多了,我就一做题机器。当然,你无形中也督促我拓展了很多知识边界……你不是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喜欢周凯吗?因为跟他在一起太放松了,我可以是个傻逼,也可以是一滩烂泥。跟你一起长大的时光里,我就像一个恐惧自己停下来的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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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真的没有恶意,我不可能对你有恶意,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跟自己瞧不上的人做十几年的闺蜜的。”夏娴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我只是希望你更好。”
“你省省吧,你只是漂亮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给我妈同事的孩子做家教吗?我说就像有些人天生运动能力更强一样,有些人的智商真的不行。当时你把我批评了一番,你说我不应该去说别人智商低,这是我的优越感,是可耻的。可是你呢?你假设所有人天生都和你一样聪明,那么你能轻易做到的事儿别人做不到你就会觉得那个人有问题、有缺陷、有病,所以你要普度众生,行了吧,我真怕你掏出金钵把我这妖魔给收了。”杨岚给自己重新倒了杯水,“一道天雷劈下来你都要算算舍利子能卖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