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明天临阳侯府的要来,不妨先讲讲这个临阳侯府。
元朝统治者毕竟是蒙古人,哪怕是上层贵族中有人接受了汉家文化,对儒学很感兴趣,但是改变不了他们的民族底色,反映到现实中就是贵族统治、挥霍浪费、吏治糜烂、佞佛滥赏。
把这所有的表象刨根问底,最后就是一句话形容蒙古贵族:不把人当人!
临阳侯张家早先是在黄河边上讨生活的纤夫,家里的男人都是以卖苦力为生。然而元朝的贵人们太拟人了,老实的纤夫们压根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就要动歪心思。元朝延佑二年,元朝下令在江南和两淮“核查田产”,大都官员乘船南下,经过重重盘剥之后携带着大量的金银返回大都。
这些携带着金银的官船夜宿黄河边,然而天下早就是民不聊生,各地的抗税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头,王朝风雨飘摇,民间反叛声音四起。这支携带大量金银的官船队伍就在夜里被百姓包围。
在某天夜里张家和很多抗税的百姓一样冲上船去,杀了狗官抢了金银乘着夜色逃亡。因为本就是水上讨生活的人家,全家老少连夜坐在用树枝临时扎起来的筏子上顺着大运河南下,一路逃到了江南,就在杭州府躲藏了起来。
张家守着金银不敢动,几年后才开始买房置业,小心翼翼地过起了日子,做一点小生意赚一点小钱,就这样和贾家认识了。贾家在江南是大地主,属于地头蛇,张家是外来户,张家为了保住家产攀附贾家这个当地的地头蛇,就把女儿嫁给贾家次子做续弦,张太君就带着一半多的家产嫁给了贾源。
贾源丧妻无子,张太君泼辣美丽,尽管两人成亲这事儿是建立在恃强凌弱上的,然而婚后夫妻感情却很好,张太君生下贾代善没多久黄河再次泛滥,河南山东因此成了黄泛区,加上之前横征暴敛和草菅人命,两地早就是千里无鸡鸣,黄河水一来,彻底成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对于仅剩的幸存百姓,元廷不仅不救灾,反而为了加紧搜刮江南还要把淤塞的黄河支流给疏通了,保证水系畅通往来舟楫不受限制,为此强征民夫。
在元朝强制征召来的民夫们疏通黄河的时候从地下挖出独眼石人,上面刻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于是天下震动,各地起义此起彼伏,给元朝吹响了丧音。
张家人也在这样的社会洪流中反了,因为世世代代是纤夫,水性很好,又因为在江南的水乡中依靠舟船出行,张家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水军。
和贾家坐观天下势谁赢了帮谁不一样,张家很积极地投身造反大业,最终跟随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朱元璋。在这场战略决战中,以陈友谅大败而归为结尾,以次年陈友谅的儿子陈理投降而画上句号。张家人以降将的身份进入了朱元璋的势力中,在开国后得到了一个侯爵的爵位,在水军中效力。
和庞大的步军不一样,水军没有那么多派系纠葛,而且为朱元璋在鄱阳湖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淮安侯华云龙先是去了北平前线,后来在洪武七年从北平返回应天府的路上去世,临阳侯在华云龙去世后彻底掌握了水军大权,为了维系两家的关系,同时也为了一荣俱荣同枝连气,贾张再次联姻,这次是贾赦迎娶了小张氏,张家成了贾家重要的姻亲。
经过郑道长这一通讲解,麟子点头:“这么说,张家来,是看我?”
“是啊,因为是降将,张家人素来不张扬。家中女眷和人来往不多,就是烧香去的也都是城里的大道观,不会到咱们这种小地方。到时候你乖一点就是了,人家以亲戚的身份来的,咱们就以亲戚的身份招待。”
麟子点头:“祖祖,我知道啦。”
次日临阳侯府的马车到了青莲观见面,蓝婆婆和黄婆婆跟着麟子出去接人。
这次来到青莲观里面的是婆媳三人,分别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刘夫人,还有两个儿媳严夫人和赵夫人。三人被扶着下了车后就发现挺胸凸肚的麟子,这孩子实在是玉雪可爱,婆媳三人都笑了起来。
麟子先是奶声奶气地说:“欢迎欢迎,祖祖在里面等。”
一群人笑起来,侯府里面一个打扮富贵的婆子出来抱起了麟子,笑着说:“哎呀,抱着沉手,莫不是这肚子里装满了福气?”语气很夸张,大家笑得很浮夸。
夸孩子胖是寒暄时候必要步骤,这年头能把孩子喂得白白胖胖就不是一般人家。
麟子知道人家说吉祥话,还是很认真地说:“肚肚里是饭饭!”
在场的人又哄笑了起来。
大家一起进了道观,郑道长在三清殿等着他们,张家的女眷们先是上香,随后大家才一起坐在蒲团上聊天。聊了半天眼看着就要中午了,张家的当家主母刘夫人才把这次的来意说了。
“唉,说来惭愧,我们家和荣国府的先夫人是至亲,她老人家是我家老爷的姐姐。我们那位老姐姐去世前我家老爷带着孩子们去走亲戚,亲自入内陪着老姐姐说话,老姐姐说她最惦记的还是这个孩子。”说完重重一叹。
大家的目光一致看向外面,院子里麟子正和钱多一起玩耍,小孩子的笑声洒满了庭院。
郑道长就说:“刘夫人,逝者已去还请节哀。”
刘夫人就说:“那日我们家老爷和老姐姐说话,老姐姐虽然虚弱,卧床不起,脑子还很清楚,说话也有条理,跟我们老爷说她一直谋划着把孩子接回家去。可是没几天她就去世了,听她屋里的人说,老人家去世前跟儿孙们说了要把孩子接回去,然而外甥不愿意,我们老爷因为这个和外甥闹得不欢而散。”
她身后的大儿媳严夫人补充说:“我们也不想这样,看那是贾家的事儿,我们张门虽然是舅家,却管不了。”
她的话刚落下,旁边张家的另外一个儿媳妇赵夫人脸色难看起来,她的女儿就是嫁给贾赦的小张氏,小张氏身体不好,贾家的亲家对儿媳关心不多,赵夫人的脸色因此难看。
刘夫人接着说:“我们家老爷气了几天,最后也没办法。人说‘三亲三不亲,娘舅为大’,但是贾家不把这娘舅放在眼里。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自家多照顾些孩子了,这也算是慰藉我们那老姐姐的在天之灵。所以我们想着回头时不时地把孩子接去,还望您同意。”
郑道长看着刘夫人点了点头:“既然刘夫人你都这么说了,我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很喜欢这孩子,可是我一把年纪,还不知道能养她到几时,去年一直催着张老太君就是为孩子打算,让她早点回家,自小在她爹娘跟前长大,将来一家五口圆圆满满。可是这孩子父母缘分浅薄,唉!
贵府要照拂她我自然不拦着,再等两年吧,这孩子太小了,过了这两年等她强壮些,到时候送去住一阵子,也让她和您府上多走动。”
刘夫人就说:“你思虑得周到,孩子确实太小了,那咱们就说定了,等她再大点我打发人来接她。”
说完她转头看了一下坐在她身后的大儿媳严夫人,严夫人身边的婆子赶紧把一个盒子递给了她。
严夫人又递给了婆婆。
刘夫人拿着盒子说:“这次来,我们也不是空手来的,这里有六户人家,是送给麟子的使唤人。”
郑道长立即说:“这如何使得?她有使唤的人,快请收回去。”郑道长不是不要,她是不想要不忠心的。
刘夫人说:“您听我说,这几户人家有故事。”
第19章 介绍 ......
“这里有六户人家,有两户是他们贾家的,剩下的四户才是我们张家的。
先说贾家这两户,我们老爷不是在荣国府办葬礼的时候和外甥吵了几句吗?我们那老姐姐出殡后,就有他家的管家找到了我们家的管家,说是有老主母的陪房想回原来主人家里,说的时候就把人送来了。”
说到这里刘夫人叹口气:“道长,不怕您笑话,我也就是这些年穿得好点,早些年我还是个河沟边打鱼人家的孩子,嫁给我们老爷的时候,他家虽然不至于穷得吃不上,但是一年到头也只能吃半饱。
我进门的时候我们那老姐姐都出嫁了,听说她出嫁的时候带着几个老杨木箱子,里面装了几床被子,被子里裹着个包袱皮,里面装着陪嫁的地契。别说陪房了,就这点陪嫁在贾家半辈子都没抬起头来,被妯娌们笑话了几十年,嫌弃她是穷酸破落户家的女孩,直到我们老爷封侯后她的腰杆子才硬了点。”
郑道长对张太君的婚后生活没兴趣,对贾家的内部的倾轧也不想知道,她关心的是这两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来历。
郑道长问:“这不是你们张家的陪房?为什么要塞你们家去?这两户人家是什么来历?”
“说起来这两户人家才是他们贾家知根知底的下人。这两户人家是早时候就卖身到他家的家生子,听说那时候还是宋朝呢,前后六代人都给他们老贾家做奴仆。里面有两个老头子曾经是他们先国公的亲兵,死人堆里把他们老国公拽出来,那是真给他们家老国公挡过刀的忠仆,再忠心不过了。
但是老国公一去,一代主子一代人,他们就被排挤,后来全靠我们那老姐姐庇护,现在老主母也离开了,这两家人是彻底没了靠山。又因为这两个老头确实有功,没地方安排,也不好直接发卖,我那外甥媳妇就曾经说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就塞我们家来了。”
郑道长听了心里思索了一下,说:“回头我看看这两户人口,不瞒你说,上个月你那外甥也送来两户,我看着不像样子,比我见过的好多人物都架子大。那家生的丫头比我们麟子都像个娇小姐,我是用不起这样的人。”
刘夫人立即拉着郑道长的手拍了拍,一副遇到了知己的模样:“道长,别说你了,我也是这么觉得。虽然这些奴仆是主家的脸面,依着我说,不让他们穿的补丁摞补丁就够了。可是他们这些人家的奴仆都是穿红戴绿,棉麻都看不上,穿戴必要是丝绸的。这哪里是奴仆啊,真的是比小官儿家的家眷都强。”
这样铺张浪费,有多少家业都不够造的。刘夫人这个舅妈是真看不惯贾代善两口子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