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甄士隐听了心有所感?,忍不住叹息一声。

宋忠问:“甄老爷,好端端的你叹气干吗?”

甄士隐说:“听外面人唱,心有所感?。”

他说得很认真,但是这屋子里一群官员哈哈哈笑起来。

秦老实说:“甄老爷,你这是读书?读呆了。”

蒋瓛点?头:“秦兄弟说得对?,你这就是读书?人的毛病,有时候你们读书?人就喜欢钻牛角尖。”

这种人诏狱里面见多了,就是想不开。

甄士隐摇头说:“非是多想,此乃是人生至理。”

毛骧摇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没有道理咱们来辩一辩不就行了。”反正这些人除了甄士隐,大家都觉得外面人唱歌有问题。

其他几人纷纷叫好。

甄士隐本来听了这歌心情很差,生出厌世之感?,听了毛骧的提议也说:“好啊,诸位听我说。我对?刚才的曲子心有所感?,‘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甄士隐是个隐士性格,淡泊名利,看待事情消极。可是在座的这些都是名利场中?的人,争斗起来很积极,看法和甄士隐截然不同。

宋忠对?着其他几位抱拳说:“我先来。甄老爷,你说的乃是兴废事,唐朝时候郭子仪六十?大寿,他有七子八婿,下朝后这些人把笏板摆满了床去给郭子仪贺寿,才有笏满床这个典故。

千古兴废事,难道是一人挑起来的吗?罪不在一人功不在一人,裹挟的也不是一群人。天下大势,浩浩汤汤,你不能在兴盛的时候享受了好处,在衰败的时候就说什么曾为歌舞场。是男儿就该投身大势,力挽狂澜,没那本事就该闭嘴,少说着酸话,古来将?相?谁稀罕后人点?评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要是那么多古来将?相?在乎名声,稀罕人点?评,大家岂不是个个都是圣人,哪里还有那么多荒唐事留在世间。

甄士隐不和他们争论,接着说:“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纪纲说:“说白了还是你们文人不如?意,无病哼唧,失去了钱财势力心生颓废,开始怨天尤人。所谓‘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说到底是没给妻子留足了钱,她?有钱傍身有子女孝敬,吃喝不愁,又有依靠,还会随着人去了吗?怪妻子不守节,难道妻子去了君会为妻子守节吗?”

甄士隐说:“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说到这个,毛骧就说:“‘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你这话说得太对?了,你知道十?六楼的官女支什么来历吗?那些犯官家眷最后都流落在烟花巷。刚才老纪说得对?,你不能在得意的时候享受,失意的时候就开始叽歪。

‘择膏粱’,好歹还跟着膏梁子弟享过福,那些贫家女子自小?被卖到烟花巷的,她?们还不如?这些犯官家眷呢。说白了,你们就自看自身,看不到苍生,看不到大势。别?的你也不用?说了,你日后也别?和那些失意的酸臭文人来往,来往的多了就会生出全天下对?不起你的心思。”

下午从?酒楼出来,甄士隐去客栈接了妻女,和客栈算了这几日的住宿银子,带着妻女和家仆回姑苏。

甄士隐坐上船出城门,在船上看着女儿趴在船头玩耍,还在想这次的京师之行。

看到了甄家的汲汲营营,又想到了酒楼外有人唱歌,等到船出了城门豁然开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过好每一日就够了,天下大势改不了,别?人如?何?想的也改不了,只能学着东坡居士“一蓑烟雨任平生”。

甄家租的船从?三山门外出去,汇入大江返回姑苏,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无声的目视载着甄士隐一家的船消失在视线内。

癞头和尚长叹:“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

反而是跛足道人看得开:“好办,好办!万事本就无常。甄士隐家破是无常,跳脱出大悲也是无常,缺了一个甄士隐还有无数个甄士隐,世事无常罢了。”

癞头和尚却看不开,还在跌足叹息。

甄士隐能潇洒离去,但是吃饱喝足回到诏狱的这些官员被审讯记录惊得酒醒,有种“这一网捞到了大鱼”的感?慨!

因为在今天的审问中?,有人受不了酷刑说了一些其他寺庙的事情,这些事情牵连出了朱元璋的心病:香军!

香军的骨干就隐藏在寺庙尼姑庵中?!

毛骧立即用?茶水漱口,对?属下们安排了一通,特别?是暗探们,要立即派出他们对?江南所有的寺庙和庵堂进行刺探。他则是拿着卷宗立即进宫。

朱元璋看了毛骧送来的卷宗后明示:“一旦你们打草惊蛇,这些人必然要潜逃,但是也有些胆子大的,他们甚至敢往应天府里来,你让人盯紧了郑道长,咱觉得那些人会去找她?,你们就在青莲观附近张开大网,等着这些人自投罗网。”

毛骧应了一声,小?声说道:“上位,属下很怕水匪和那些叛逆合流,要不然……”

朱元璋伸手阻止他说下去。

“你不懂,老张那人看着是个反贼,其实他是个日子人,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他是不会造反的。他带着的那群人没人愿意改朝换代?,就想弄点?钱回家养家小?,说白了,他们就是个大号的行会,一门心思弄钱。但是反贼就不一样了,这些人看不惯咱,是冲着咱来的。”

说到这里他叮嘱毛骧:“如?今他们两家还没合流,你可千万别?逼着他们合流,记住,要抓反贼,不是要抓水贼。”

“臣记住了。”

朱元璋点?点?头,问道:“那拐孩子的案子如?今查得怎么样了?孩子们的爹娘找到了吗?”

毛骧看他态度平和,就很积极地说:“只要这些孩子都记得父母家乡,臣等都派人去找了。因为这些孩子都是江南的,都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有的听说找到了赶紧来接,如?今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有些就死不承认家里孩子丢了。”

“为啥?”朱元璋不解。

毛骧说:“家里的女孩多,丢一个不心疼,最主要的是担心影响家里其他孩子的名声。”

朱元璋瞬间明白了,他忍不住说:“孩子还小?着呢,又不是十?几岁的大姑娘,这群人真是!”

毛骧说:“上位,早先臣也不理解这些乡绅,现在明白了。”

朱元璋听了忍不住一乐,笑起来:“你这粗汉也好意思说理解,你明白什么了?”

毛骧说:“上位,这天下人分成三等,不是蒙古人那种分法。您听臣说。最上等的是朝廷上的衮衮诸公?,这些都是贵人。”

朱元璋点?头:“最下等的就是百姓,中?间的就是这些乡绅。”

“对?,臣就是这个意思。您看,贵人们自不必说,日子过得好,家底也厚,是不是风调雨顺对?他们没影响。贵人们不在乎钱财多寡,他们在乎的是家里是否后继有人。”

朱元璋点?头:“你这话说得对?,汤和前?几年就和咱说,他就怕孩子不争气守不住这份富贵。”

毛骧接着说:“下面的百姓日日做工,十?分辛苦,种田的遇到灾年就卖儿卖女,做工的一旦停工就手停口停。这些人家都是家底薄,哪怕是略有积蓄,也顶不住一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