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怀疑他的身份。
重生后,她推开凝茂宏书房的门,提出要自己直接替阿姐嫁来扶风郡时,怀疑谢晏兮的身份真假也是?其中的一个理由。
毕竟婚约定下的十五年来,且不论扶风郡与?神都之间天高路远,两?边的小公子?与?小姐都被各自送入官学书院求学,更是?天南地北,难见一面?。时逢天下不宁,妖祟动乱,任谁也不愿为了短短一次见面?,冒路途多歧的风险。
是?以虽然凝家与?谢家之间来往甚笃,凝家的确无一人见过谢晏兮本人。
虽然扶风郡中人不可能不认得谢家大公子?的相?貌,但一夕剧变,这三年来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容貌有所变化,也是?极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她身为洗心耳和鬼咒师,自然知道,想要洗刷凡体之人的某段记忆再替换,虽然劳心费神,却也实?在简单。
从见到谢晏兮第一面?开始,她也的确始终在试探。
谢家血脉,医剑双绝,虽不以为生,却也略擅卜术。所以她要他捻巫草,看他起剑揽风云,再问他因何不医自己。
巫卜是?真,起剑是?真,三清之气经?他手,入她体内,也是?真的。
她甚至不信谢玄衣。
可而今,如此见血封喉的剧毒,在他身上,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忘了我是?谢家人”。
谢家人的血,百毒不侵。
她承认,方才那杀手的最?后一击,其实?她并非没有能力?躲开,但她故意慢了一瞬,的确依然是?为了试探谢晏兮。
试探他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看到僵缕虫的同时,她自然便已经?猜到,来者应有两?人。除了面?前?这具或许是?擅刀的男尸,藏在暗中那人不仅用剑,定然还擅蛊。
擅蛊则擅毒,那人的剑上,必定淬毒。
谢家人不应怕毒,所以倘若那剑划破他的一隅肌肤,他却安然无事,自然也算得上是?他是?谢晏兮的佐证之一。
刀剑无眼,一点小伤,无伤大雅。
如今,她的试探也算是?有了回应,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以身为她挡剑。
“你?……”她开口,却竟然有些语塞,半晌才继续道:“为何……”
自九重杀阵而出时,谢晏兮颈侧的伤已可见白骨,偏偏那一剑恰又落在左肩,与?此前?的箭伤几乎相?连成了一片。原本已经?止了血的伤口重新迸裂,看起来实?在触目惊心。
在幻境之中,谢晏兮尚且需要她帮忙以里?衣包扎止血,可此时,他的伤势分明更重,他却眉眼冷淡地垂眸,拒绝了她的伸手。
显然这一次才是?真正的痛极,让他下意识抵抗任何形式的靠近。
可他闻言抬眼,看向凝辛夷时,却已经?收敛了那份泠泠,轻轻抬眉:“是?想问为何要替你?挡剑?”
凝辛夷抿嘴不语。
“自然是?因为,力?所不能及,剑所不能至。”他的神色甚至带了点轻佻的笑意:“你?可以理解为,学艺不精,不得不出此下策。”
凝辛夷的脸上却殊无笑意:“你?也选择可以不出策。”
她虚指了指他身上肉眼可见的那些伤:“本就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挡这一剑,大公子?此番……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明智之举?”谢晏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若一定要明智,就应当与?元勘和满庭一起回去,又何必回头。毕竟此刻府中理应还有一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大小姐在等我。”
凝辛夷:“……”
这人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这张嘴还不忘了揶揄她?
是?还不够疼吗?
到了现在,她若是?还没看出来谢晏兮八成是?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她就是?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神都到扶风郡天高路远,翻山越岭,鹿鸣山上更是?妖影憧憧,我顶着?金钗重冠涉水跋山,到了你?谢府门前?却是?空空荡荡。”凝辛夷终于?忍不住道:“怎么还不允许我动点脾气生点气?”
谢晏兮定定看了她片刻,笑意竟然更深了些许:“你?还是?现在这样,看起来比较像个真人。”
凝辛夷:“……”
她在说什么,他又在说什么?
她一时之间竟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是?她的所有话打在谢晏兮身上,他都能从善如流地接住,还能与?她有来有回几个回合。
气归气,但心头压着?的那股莫名的郁气也能因此消散开来。
就像现在,她本来还在因为他如此重伤而心绪难明,听到他这么说,却又有了一种啼笑皆非的轻松感。
谢晏兮侧脸看了眼自己的伤,看不出眼中喜怒,声线却是?轻松的:“凝小姐远赴扶风郡,迟早是?我谢家的夫人。为夫人挡剑,天经?地义,谈何明智与?否。”
话都说到这里?了,凝辛夷到底深吸了一口气。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凝辛夷近乎执拗地看着?他,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谢晏兮,纵使我们有婚约在身,暂且也有名无实?。一纸婚约,礼都未成,难道值得你?以命相?搏?”
她赶在谢晏兮开口前?,堵死了他可能会有的其他托词:“不要搪塞我,更不要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之类的鬼话,你?知道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谢晏兮慢条斯理地抬手,将已经?浸透了血的布料从伤口上揭开,长长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的确想说是?因为对凝小姐一见钟情,才为此不惜一切。结果你?却连我最?好的理由都堵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凝辛夷:“……”
怎么还真被她猜中了。
她心道,若不是?他之前?就总满口胡言,她也不至于?和他说话还要防微杜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