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知道?,但?涉及你?的身世,我却不能告诉你?。”菩虚子?摇了摇头,在凝辛夷的眼神骤而?暗淡之时,却又补充了一句:“应该告诉你?的人,不是我。”
凝辛夷语速更快:“不是您,那是谁?”
菩虚子?却并不接她的话,只将目光重?新移向了面前的池塘,然后慢慢道?:“阿橘,我们面前的这一处池塘乃是活水。活水有源头,你?猜,这水的连接之处,是哪里?”
凝辛夷有些?莫名地?摇了摇头:“这一路而?来,我并没有仔细去看这水流往何方。”
“自然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阿橘,去东序书院的长?湖看看吧,我所不能说?之事,唯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第157章 “阿渊,如此,就当我……
又是一个冬日。
东序书院,冬日长湖,这几?个字在过去一直都是凝辛夷心底最深的梦魇,甚至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她的血肉都会回忆起那湖中?彻骨的冰冷。
那样的冷带给了她无尽的折磨,连沐浴之时,她没入滚烫的水中?,不消片刻,那水也会变得冰冷。除了朔月之夜,她也只有在被?谢晏兮握住手的时候,感?受过真正?的温暖。
她向?前几?步,又顿住了脚步。
“过去我总以为?,我能如?妖祟一般吸食人的恶念,再化为?自己的力量,是因为?我的体内封印着妖尊。可如?若不是,那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凝辛夷自嘲地笑了一声,抬起手,露出皓白手腕上的那一截红绳,三颗哑金的小铃铛并不作响,只是沉默地垂落下来:“那这个东西呢?可有什么?我不知晓的用?途?”
“的确有用?,不过如?今这五颗铃铛,只剩三颗。”菩虚子?道君却笑了起来:“从?湖中?出来时,这是你唯一的傍身之物,你却愿意分给别人。阿橘,你可是找到了愿意交付真心的可信之人?”
凝辛夷的手蓦地按在了三千婆娑铃上。
被?这样直白地问及这种问题,她有些猝不及防,但片刻,她到底还是坦荡颔首:“是,我愿意相信他。”
菩虚子?道君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长亭外池塘倒映出的远山,眼瞳如?浩海,声音依然是慈祥温和的:“可倘若有一日,你发?现他骗了你呢?”
凝辛夷的手指蓦地缩紧。
心底某种隐秘的、不能诉诸于言语的酸涩被?戳破,她想到了那日报国?寺废墟中?,他搬开被?烧焦的碎石木柱,喊出她真名的那一瞬,又想到了他怀中?放着的善渊师兄的面具,可如?此桩桩件件,都在他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下最致命的那一剑时,烟消云散。
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听到菩虚子?道君再问:“又或者说,倘若有一日,你发?现不仅仅是他骗了你,你所信任的所有人,甚至全天下的人都在骗你,你又当如?何?”
凝辛夷抬眼看向?菩虚子?道君:“道君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
“若是真的有这样的一天,你还会爱这个人间吗?”菩虚子?道君含笑,声音很缓,却像是咄咄的逼问:“阿橘,若是从?头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相信吗?”
这一个瞬息,凝辛夷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骤而加剧,渐如?钟鸣,她和菩虚子?道君对?视的刹那,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像是要?洞悉一切,甚至看穿她乃是重生一场,记忆缺失,却妄图改变轨迹的残破魂灵。
可下一刻,菩虚子?道君却悠然笑了起来:“放心,我可没有骗你。”
“这心我可放不下来。”凝辛夷紧紧盯着他,嗤笑一声,道:“道君才?是骗我最深的那个人。这些年来,我生怕封印松动,怕那妖尊控我心智,让我最终落得个被?当做妖祟清缴、尸骨无存的下场,这也就罢了,万一扰得神都不宁,凝家被?治罪,才?是万死难辞其咎。可到头来,这封印竟然也是一场骗局。道君此刻和我谈信任二字,未免好笑了些。”
菩虚子?道君却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模样,只是继续摇着身下的椅子?,施施然道:“真的是我骗你吗?”
凝辛夷的所有动作倏而一停:“道君这话?是何意?”
“三千婆娑铃便是你身上封印的最后一笔,并蒂何日归的妖丹只会松动你的记忆,却不会解开封印。你的路,从?来都是你自己选择的。”菩虚子?终于看向?了她的眼睛,笑容也越来越开怀,他像是极为?欣慰地看到凝辛夷如?今的模样,更欣慰于她终于踏上三清山,站在了他的面前:“孩子?,永远不要?害怕被?伤害。因为?你拥有这个世界上无人能及的力量,所以,你娘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
他的身形与周围的长亭池塘一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声音也像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凝辛夷站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在远去,但菩虚子?的一字一句,却像是在与梦境里来自母亲的声音重合。
“阿橘,你需要?力量。永远不要?害怕使用?你的力量,也永远不要?害怕被?伤害。因为?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将那些想要?伤害你和利用?你的人,都杀了。娘没有做到的事情,不代表你做不到。”
菩虚子和小道童的身影都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她孑然一人站在三清山中?,她的面前还是那块顽石,但那顽石此刻就像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任凭人如?何撬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山中?多雪,她入菩虚子?的洞天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一片稠蓝,她甚至分不清这是一个天明还是日落,雪粒洋洋洒洒,不多时便倾覆天地。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
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菩虚子?道君的那些话?语究竟是何意。他是真的洞悉了自己的重生之事,还是说,那些话?只是巧合地命中?她的内心的试探。
只是这一刻,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到谢晏兮。
所以她提起裙摆,从?三清山的石板上一路向?下跑去,将风雪都抛在身后,三千婆娑铃之间的红线在她与谢晏兮结契之后,便已经消失,但只要?她想,她永远都能感?应到另外的那两颗铃铛到底在哪里。
她跑的步伐越来越快,衣袂翻飞,长发?在背后扬起,她从?山路之上踏入三清观的石板路上,再一路向?着前方而去。
三清山上,顽石之后,菩虚子道君与小道童的身影若隐若现。
小道童抱着拂尘,有些担忧地问道:“师父,真的不用?阻止她吗?”
菩虚子?道君摇了摇头,面上依然是一派慈和,但那慈色之中?,却带着一丝难言的悲悯:“每个人都有自己这一生必须完成的使命,必须面对?的谎言和必须做出的选择。我现在阻止她,难道还能阻止她一辈子?吗?”
小道童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倏而有感?,蓦地转头,眼瞳中?流露出了巨大的愕色和惶恐:“师父!您这是……!”
“便如?我自己,我违背了当初的誓言,以我之命,为?她留下了这一线生机。她心甘情愿将三千婆娑铃分给别人,这是她自己愿意踏入这生机之中?,那是她的勇气和选择,与我无关。”菩虚子?道君笑了起来:“为?她留这一线生机,为?这逆行倒施的世间留这一线生机。这便是我这一生必须完成的使命,和必须做出的选择。”
小道童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师父!”
一只苍老且布满皱纹的手落在小道童的头上,菩虚子?的身形越来越虚幻:“不要?哭,擦掉眼泪,你还要?替我看清,这世间究竟能不能……如?我所愿。”
飞雪如?雨,小道童强忍的呜咽被?北风吹散,然而道君身陨,天地之间自有惊雷轰鸣,三清山中?,无数道观都若有所感?,推门窗而出,静默地看向?菩虚子?道君仙化而去的方向?。
凝辛夷踏过风雪,在惊雷声中?若有所感?,回头望向?群山,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所以她重新举步,一路跑到了谢晏兮所在的道观之中?。
惊雷与道君陨落时的三清之气紊乱,让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猴子?在一旁煮水端茶,元勘和满庭一人乖巧地端着一杯,讷讷坐在一旁,不敢言语。
面容愁苦却清隽的中?年男人的眼窝更深了一些,那双眼中?的空茫比之前更盛,眼瞳与眼白的间隙似是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更模糊许多,他看人看物都已经没了焦距,面上却还是笑着的:“干嘛都不说话?,为?师这不是还活着吗?”
谢晏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师父又起卦了。”
闻真道君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他的怒意,脸上依然挂着笑:“阿渊,天下苦啊,为?师不算着点儿,心里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