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1 / 1)

“高大柱,你最初吃下的那只挑生蛊虫,是哪里来?的?”凝辛夷轻声问道:“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背后,错的本来?就不?是你,而是将挑生蛊带给你、才造成了双楠村如今这一切的那个幕后黑手。”

高大柱慢慢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他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被冻得通红的脸:“我当然想过。可?……可?将那蛊虫放到我面前的,压根不?能被称之为人,只是一个影子而已。吃下蛊虫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总不?能让自?己的所有的懊恼和后悔都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上!”

“虚芥影魅。”凝辛夷低声道,只需要这样的形容,她?便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带来?了那一只最初的蛊虫:“它给了你蛊虫后,说了什?么?”

“它说……它说,你相?信人死复生,白?骨亦能生花吗?吃下这只挑生蛊吧,魂归来?兮,你即是他们,他们即是你。”高大柱眼神?渺远地回忆着,旋即因为想起了什?么而浑身颤抖了起来?:“然后那东西就、就像是融化了一样,从?一道人影变成了一地的黑水……”

他似是想要回忆起更多,比如虚芥影魅时说话时一整道黑影就只裂开了一张血红的嘴,又?比如那道影子其实压根就没有人形,只是一团崎岖扭动的黑色,但这样的回想对他来?说负荷太大,让他刚刚支起来?的身子在一声痛呼后,又?重新佝偻下去。

凝辛夷却已经蓦地向前了几步,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你确定它说了白?骨生花这四?个字,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吗?!”

白?骨生花?!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高大柱的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她?以为这一道最初的谶言所指的,便是白?沙堤的草花婆婆所化的那一颗菩提树下被埋葬的累累白?骨,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再一次听到?!

难道是她?之前所有的推测,所有的判断都是错的?

到底什?么才是白?骨生花?

她?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些脸上带着隐忍的苦难和不?可?言说的妇孺,仿佛透过她?们,看到了她?们身上浮现的那些麻木扭曲人面被丢弃在澜庭江边无人收敛的尸体。

那些尸首早已成白?骨,或埋入浮土之下,一层一层,最终也将深埋地底,亦或风化成一片白?灰,洒落终究恢复了江水山色的澜庭江中。

前朝已覆,时过境迁,这世间记得他们的人会越来?越少,直至所有的痕迹都尽数消失。

便如已经真正?成了一片死寂的墓冢之地的白?沙堤,这世间还记得这个地方的人,或许也只剩下了她?们几个人,除此之外,无人知道这里还曾存在过这样一些守墓人。

亦似拼命想要将姜妙锦复活的归榣,她?近乎固执地保留着姜妙锦的痕迹,宁愿舍弃自?己的妖身,与宁院融为一体,也要保持姜妙锦曾经居住过的宁院的原貌,似乎只要这一隅院落还在,姜妙锦就会永远被记得。

高大柱口中似乎在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这种事情?,谢晏兮发觉了她?的异样,抬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向自?己,但凝辛夷在这一刻,却只觉得自己好像与整个世界都隔离开来?,她?的脑中心中都只剩下了这几个字。

往昔经历过的那些与面前黄沙妖风后的面孔们重叠又?飘离,像是一帧帧往复出现的交叠画面,在这样的变幻之中,凝辛夷觉得自己恍然间像是抓住了什?么。

是复活。

竟然还是复活。

所有这一切的背后,真正?想要复活别人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么多条人命,所有的这一切,难道都是在为这一个人的意图做铺垫?

“人死复生,白?骨生花。”凝辛夷喃喃着重复,旋即猛地反手抓住了谢晏兮的袖子:“这里……有菩提树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离得近的游家二娘听见。

游家二娘迟疑道:“我们这里之所以被称为双楠村,便是因为有两棵菩提楠木。只是不?知为何?,我们近来?都无法靠近这两棵树。”

凝辛夷霍然抬头,急急问道:“树在哪里?”

游家二娘抬手,指向一个方向:“就是那边。”

凝辛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不?偏不?倚,正?是他们此前发现的戏台子和墓冢的地方!

此时此刻,那里妖气翻卷,风沙迷眼,让人望之生惧,仿佛若要重新靠近,便会被卷入那无边无际的妖风之中。

风沙深处,似乎隐约有两棵树的影子,又?似乎只是一场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凝辛夷下意识向着那个方向走了一步,又?蓦地停住。

“高大柱。”凝辛夷的目光落在那边妖瘴上,倏而开口问道:“我问你,你最初吃下挑生蛊的时候,是想要复活自?己昔日?的战友们吗?”

“我……我哪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太难面对大家了,我吃下那只蛊虫的时候,只是想,如果?真的有用就太好了,若是没用,我即刻死在这里,也不?是我的错。”高大柱摇摇头,他垂下目光,低声道:“我、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也没有那么多勇气,我只是一个再懦弱不?过的人罢了……”

“不?,不?要这么说,你已经非常勇敢了。”一道有些虚弱的男声响了起来?,程祈年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高大柱,你不?懦弱,也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的战友们泉下有灵,定然都会为你骄傲的。”

高大柱蓦地抬头,怔然看着穿着他最厌恶的官服的青年,那青年眉眼温和,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和他过去见过的所有官老爷都不?一样,他看着他的眼神?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没有厌恶,只有温柔且悲悯的注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的,可?高大柱还是被那一抹悲悯刺痛了。

只是他要开口冷嘲热讽之前,他的目光先停在了程祈年的肩头。

那里,一张人面的五官已经变得清晰了起来?。

饶是带着麻木,也能看出来?,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男子五官很是普通,像是那种扔进人堆里也找不?到的样子,没有任何?一点出奇的地方,要说的话,或许是男子的眉宇间有着和程祈年一样的温和。

高大柱所有的气势刹那间消失,他的嘴唇嗫嚅许久,终于低声道:“抱歉,我……”

程祈年看他的眼神?,便已经知道高大柱看到了什?么,他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却也没有什?么厌恶懊恼之色,只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没关?系的,不?怪你。”

高大柱猛地顿住,他死死地盯着程祈年,神?色从?不?可?置信慢慢变得恍惚了起来?,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艰难地向前爬了几步,好似程祈年最简单的这几个字成了溺水之人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双死寂枯败的眼中,竟然重新有了光亮。

“大人……”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程祈年,只是这样匍匐着向他爬来?,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身后拖出了长长的痕迹:“大人,草民高大柱,乃宣威将军何?呈宣麾下左军武卒,可?半日?奔袭百里之地,承蒙将军看重,封我为什?长。”

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这些词句都要从?他的灵魂上撕扯下来?。

“我带手下五十余人,随左军奔袭作战,北满虽悍勇,我等为保家卫国,想到身后便是澜庭江,便是我的父老乡亲,即便随时会死在战场上,我等亦无惧色。”高大柱一字一句道:“何?大将军曾唱过一首曲子,战北满,死澜庭,野死不?葬乌可?食。”

他断断续续地用着有些破碎的语调唱着:“为我谓乌:且为客嚎!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就连凝辛夷的目光都从?菩提树的方向转了回来?,落在了高大柱的身上。那样五音不?全的调子落在耳中,无端苍凉,好似眨眼再睁,便已经是夜空之下,军帐之中。

“我听不?懂,只觉得心中难过,军中老兵告诉我,这是何?将军在感?叹我们这些小卒们最终的下场都是战死野外,无人敛尸,乌鸦啄食,真是可?悲,可?悲啊。”高大柱哑声道:“那时我尚且觉得,何?大将军真是个好将军啊,若是有这样体恤我们这种无名小卒的将军在,有朝一日?,我们定能夺回家园,将北满驱至边境。”

“可?后来?、可?后来?”高大柱靠近了那道燃着火的剑痕,离火的火色让满身都是挑生蛊虫的他感?到了本能的不?适,下意识向后躲了躲,才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们的一场场战败,我身边的人一次次的倒下,那遍野的尸体,全部都不?是因为我们打仗不?勇猛,不?是因为我们贪生怕死,而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