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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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铜雀三台。

陵阳郡已经落雪积山,神?都也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

宫人们小意行走?在铜雀三台中,偶有人向着灰白的天空望去一眼,难掩眼中忧色。

今年的落雪,比往年都要更早十?来日,想?必这个冬日,也会比以往要更冷许多。

宫中有地龙尚且难捱,更不必说宫墙之外。

人间的疾苦被高高的宫墙隔绝开来,仿佛只要有这宫墙一日,铜雀三台便会永远盛满芙蓉富贵,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然而铜雀三台却并不如世人所想?象的那样日日笙歌,相反,便如今日雪落之时?,宫墙之内,静谧到几乎只剩下了一行宫女走?过时?的踩雪声。

铜雀三台很小。

小到至今四妃之位都不满,徽元帝也已经多时?未扩充后宫了,更婉拒了许多臣子想?要旁敲侧击塞进宫中的女儿?。连天下百姓都多少知晓此事,再感慨一句徽元帝真是帝王情深,自明?皇后薨了以后,竟是再也无心后宫之事。

请求徽元帝扩充后宫,诞下更多子嗣以固国本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入太极殿,却都被龙椅上的那位面?无表情地扔去了一侧,驳回一句“大徽江山有太子足矣”。

老臣们面?面?相觑,唉声叹气却不敢多言。昭德太子的确素有仁德之名,而朝中也并不安宁,且不论澜庭河对岸的北满依然虎视眈眈,世家之间错综的斗争已经足够复杂,倘若再加上夺嫡之争,牝鸡司晨,难以想?象如今的大徽是否还能?经得起这么复杂的政治斗争。

可纵使如此,仅有一儿?两女三位皇嗣,也未免实在是太少了些。更重?要的是,对后宫之事毫无兴致的帝王,也着实难免让人有一些旁的遐想?。

究竟是不想?,不能?,还是……不行?

但铜雀三台也足够大。

大到偏殿之中安静到冰冷,连帷幔拂过地面?的声音都很清晰。

群青宫装的少女坐在高位之上,看?着自己的父亲从大殿门?口提步而入,一路向前,直至走?到自己的面?前。

凝玉娆起身,挥挥手,于是侍候的宫人们如流水般鱼贯退下,再将宫门?沉沉合拢。

然后,凝玉娆才?向着凝茂宏俯首行礼:“父亲。”

凝茂宏不避不让:“你尚未受封,确应是你向我行礼。”

凝玉娆莞尔:“父亲希望我受封吗?”

凝茂宏向前,在凝玉娆方才?的位置上坐下,平静道:“如今圣上见我,尚且要起立相迎,你受封与否,于我无碍。 ”

凝玉娆不必抬眼打量坐在那里的父亲,凝茂宏的身形便已经自然入她心中。她也知道,凝茂宏所言非虚,如今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凝家家主权倾朝野,几乎要与徽元帝平起平坐,因而便是这样踏足铜雀三台,凝茂宏甚至都没有特地更衣,而是穿了与在家中时?如出一辙的闲散道袍。

只是再家常的衣袍在他身上,都会带着别样的压迫感,让人不敢抬头,更不必说对视甚至对抗一二?。

凝玉娆展袖,跪在地上,轻声道:“父亲说得是。”

凝茂宏神?色不辨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长女,哪里还有在外人面?前时?温和醇厚的模样:“今日来,一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二?是来问问,阿橘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凝玉娆应道:“女儿?一切都好。至于阿橘那边,她说要等与谢公子商议后,再行答复是否要回神?都省亲。”

“谢家旧部在查谢家三年前的事情。”凝茂宏音色淡淡:“我会让给出让谢晏兮不得不来神?都的诱饵。”

凝玉娆的眼中有了难掩的愕色:“父亲难道打算让他知道,谢尽崖并没有死的事情?”

“谢尽崖知道的太多了,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死在自己儿?子手中,是对他最后的仁慈。”凝茂宏平静地说着生死,语调中没有一点起伏,仿佛在说的并非自己的姻亲旧友,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但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到神?都,要让他知道,一路阻碍他的人,正是他的父亲。这件事情,阿娆你来安排。”

凝玉娆犹豫一瞬,到底道:“此事倒是不难,但刀剑无眼,若是阻碍太多,未免会误伤到阿橘……”

“今日来,也是要与你说此事。”凝茂宏终于抬眉,神?色莫测地看?向凝玉娆的眼睛:“阿娆,她若真的回来,你当如何自处?”

凝玉娆愣了愣:“我?”

凝茂宏居高临下道:“你既然能?让凝二?十?九杀她一次,便能?杀她第二?次。”

凝玉娆在袖下的手一瞬间收紧。

来自父亲的那双眼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带着让人难以承受的压迫感:“还是说,你杀她,是做戏给我看??”

第127章

凝玉娆背后冷汗涟涟,面上却露出了惊惶惧怕之色,她重新俯首在地,额头贴在烧了地龙后并不?算非常冰冷的地面上:“阿娆不?敢。”

她有?很多种解释的话语,但在凝茂宏面前,所有?巧言令色都化作最简单直白的“不?敢”两个字。

因为她太明白,她的父亲最不?耐烦听解释,所有?的解释在他的心中都是废物的自白和狡辩,反而会?激怒他。

凝茂宏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便如他在朝中朝下的口碑一般,让人如沐春风,可凝玉娆却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趴伏在地,哪里像是神都高高在上的凝家嫡女,更像是等待发落的羔羊。

“不?敢就好。”凝茂宏笑道:“既然不?敢,便假戏真做吧。”

伏在地上的人终于动了。

凝玉娆慢慢抬起头来,这一次,她是真的难掩眼中诧色:“父亲可是认真的?”

“为父何时?与你?玩笑过??”凝茂宏微微眯眼。

凝玉娆与凝茂宏对视的眼有?一刹那的颤抖,但她到底没有?错开眼,低声道:“可有?她必须死的原因?”

凝茂宏看?着?她,不?置一词。

凝玉娆当然知道,凝茂宏最不?喜有?人反问他。他素来是绝对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掌控者,那些外?界所传的宽厚与仁善不?过?是一层表象罢了,事实上的他,不?容任何人的诘问,只需要执行?。

可饶是如此,凝玉娆脸色微白,却依然倔强道:“我看?护她长大,纵无姐妹情深,杀她也算是同室操戈,总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原因。我不?明白,父亲难道是真的想要她死?阿橘素来谨小慎微,循父亲的心意过?活,何错之有??她犯了什么?错,要父亲非要置她于死地?!”

她言辞这般激烈,凝茂宏脸上却没有?愠色,反而露出了一点笑:“阿娆,你?会?反问我,这很好,否则我几?乎快要以为,你?入了这铜雀三台以后,便成了姬睿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