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你瞧我,我瞧你的,孙悟空先道:“师父,你了解的,俺老孙水性不是很好。”

我暗自点头,一身毛的家伙下了水,可不得沉重如有千斤石。

悟能咂咂嘴:“我倒是能游,可带上你就胜算不大了。”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趴在他背上,一不留神摔进水里被卷走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期盼的眼神转向第三个徒弟,凤眼少年抿抿唇,正要说话,见河面上一撑篙人缓缓渡过,忙道:“摆渡的,且等我们!”

那人见我们呼唤,满腹疑虑地上前来,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条小船,要全装下我们几个显然不可能。但人家也还算好说话,提议道可以分几趟乘。我仔细想了想,若是不慎掉进了河里,总得有个倚仗,便道:“不如我先骑马坐船到对岸,你们几个使点神通自行跟来,如何?”他们几个都没什么意见,只让我小心些御马。我随口应了,骑着马小心踏上了船,这木头做的看着不太结实,其实行驶起来还挺稳当,我还有些怕,不敢看向水面,只好望着天。

刚行到河中央,忽然风旋大作,四方震动,狂风卷起十丈高的黑浪,一把就将人与马一同卷进了河底,我又怕又怨自己再一次瞎了眼,错信了妖魔,只让这不知是何来头的家伙,给我关到了河床上水府里头。

那妖魔吩咐小妖准备蒸笼、架起铁锅,看架势又是要把我给炖了,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敢说话,只把自己当个隐形透明人,没多久听得小妖来报:“外头有一红毛小孩儿叫阵!”

那怪拿了钢鞭,穿上披挂,出去就和前来救我的悟净一顿打斗,我听着声都为降妖宝杖觉得疼,心中凄然,要不是自己错信了坏人,也不至于刚从虎狼窝爬出来不到一个月,又掉进深水沟里。

悟净本是想引那妖魔出水,好一网打尽,奈何对方有自知之明的很,见分不出胜负,也不恋战,直接关上大门,任凭外面怎么叫骂也不出头,只说自己忙得很,还要递请帖去叫他舅爷赴宴,一同享用唐僧肉。

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火苗扑簌簌地就被灭了个透彻。我悲痛不已,独自黯然神伤,那铁笼看样子是洗刷得差不多了,不多时就能将我绑上去蒸了个糊烂。

对了,还不止我一人被擒来了呢!我连忙环顾四周,却寻不见熟悉的白马,正惶恐是不是他们腹中空空等不及,提前将我可怜的小徒弟给吃了个干净,哀思如潮,悲痛欲绝,我竟是连他个全尸都寻不着,如今自身难保,不免兔死狐悲。

这关押我的地方像是个小石室,四面光秃秃,只门口有些鱼精虾蟹把守,许是觉得我一个白面和尚闹不出甚么乱,一个个的都老大惫懒,有的甚至打起了盹,可我四肢都被绑在一块儿动弹不得,就算没人看守,也是哪儿都去不了。

外头那个妖魔打了个哈欠,派两个小妖说是去送贴子,而后就转回自己房间,看样子对我没什么兴趣,我松了口气,往背后看看,思考着能有甚么松开绳结的法子。正冥思苦想,耳边传来细小的呼唤声。

正身一看,是个没见过的男子,典泽俊雅,神清骨秀,雍容华贵,霞姿月韵,一身皓白蟒袍,袖口颈边皆以银红作底,绣着纯金龙鳞,腰带赤红,项上戴着宝珠玉冠,背后别了把银鳞鳞长剑,男子正低头看向我,眼底是温和惑人的暖意,教我着实惊了一跳,正要呼喊,那空着的手掌就盖了上来,温温热热的,碾过我的唇瓣。

“嘘别叫,我是来救你的。”

他的声息有些让我觉得耳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我呜了两声,等他松开手,才谨慎问道:“不知阁下是?”

男子张张口,又吞下话头,只道:“这会儿说这个费时费力,不如先将你救出,到时再慢慢解释。”

我不明白只是要个名讳而已,何来费事之说。但此时我紧张得脑子打结,一心只想活命,也顾不得这些怪异的细节了。等双手双脚都被解开束缚,我扯住了他的衣袖,舔舔嘴唇,犹豫道:“不知可否再托付阁下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我还有一徒弟,化为白马,也被摄将了来,现如今不知被关押在何处,我这一个当师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没甚么好办法,只求这位善人可否也救他一救?如此,也叫我能够彻底放下心来。”

男子轻轻皱眉,攥着拳,仿若无意间问道:“那白马,与你关系何如?”

我停顿片刻,“却是我小徒弟也。”

“再无其他?”

我不知晓他为何问得这么细,也只好实话实说:“他本是那西海龙王三太子,在蛇盘山鹰愁涧被我收为徒弟,日夜辛苦,驮我西行,虽大部分时间不能言语,但我俩相处甚欢,人也宽和,无甚矛盾。今日全赖我不长眼,又遭了妖魔骗,才害他也被我拉下水。”我垂下头,叹口气:“我真的不是个好师父。”

“不。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师父。”他言之凿凿,仿佛和我十分熟悉的样子,见我不解望去,自知说错了话,忙调换由头:“我是觉得你这般挂念徒弟,一定不是自己说的那种昏庸之辈。”

“大概吧。”我揉了揉手腕,心中酸涩,明知道此时此刻不是伤春悲秋的好时候,却仍是被他这番话说得眼泪汪汪,直直地坠满了脸颊。

男子见状,心头一跳,忙把宝剑入鞘,别在腰间,随后动作熟练地将我揽进了怀里,手掌抵在背部轻拍,“莫哭、莫哭……”我楞了神,莫名觉得他身上的气味极其熟悉,皱起眉在那衣领周围细细嗅了嗅:“恩人,你闻起来好……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身子一僵,哄着我的那只手,放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只哏着嗓子问:“像谁?”

我自觉说错了话,这等轻狂之语不可随意言说,忙道歉:“没什么,许是认错了!”

男子轻轻应了一声,又说:“你方才提到的那个……他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我先救你出去,然后再去寻他,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这番话不免让我更加好奇他的身份了。心头念转之间,听得外头吵闹。

“西海龙王太子摩昂来也!”

“他怎么来了?!”

男子低声惊呼,牵起我躲到一边,见那怪狐疑上前,开了门,拱手道:“小弟差人送了帖子拜请舅爷,怎得舅爷不来,却是表兄来?”

舅爷?这妖怪难不成是西海龙王的外甥?我大惊失色,继续听墙角。

妖魔将来者请入水府内,那太子摩昂手上一支三棱戬,气宇轩昂走在前头,身后跟了几百个兵将,不像是赴宴,倒像是砸场子的。可按理来说这两人应该是亲戚才对,怎么一副要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式?

“小弟今日得了一好物,乃是东土大唐而来的三藏和尚,听闻她十世修行,吃了可保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你看,传播谣言不可取。”我回头小声对他耳语,他偏偏头,半边面颊泛红,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那兄弟二人又开始争论,好像是在说明我的身世,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没注意到自己拉着人家的手半天都不松。

“你说那人是来救我的吗?”

“应该是吧。”

“可我也不认识他啊,和你似的。”

“我们认识你就足够了,或许是大……大圣去叫来的?”

“这倒是有可能。”我暗暗认可,又开始看热闹。这么一打岔,两人居然打了起来,钢鞭对上三棱戬,没一会儿就拜了下风,那怪被摩昂太子擒住,扣了手脚,穿了琵琶骨,绑了起来,看得直呼大仇得报,眼见着他就要带走妖怪,我着急地跳了出来,喊道:“这位太子!储君殿下,我在这儿!”

我身旁那人没拉住我,就让我大咧咧钻出洞,兴高采烈地挥手,太子听得声音,往这儿一看,脸色巨变,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自己又看错了人,赶忙就要跑。

他却快速飞来,一把拉住我身后之人,呵斥道:“你怎么在这儿?还现了真身!菩萨不是教导过你,不得随意变化人形么!”

我看着他俩僵持,摸不着头脑,“这、你们二位、认识?”

摩昂太子冷哼一声:“我可没有这等当罪人、行恶事的兄弟!”

兄弟?怎么又是兄弟?我看向那给我熟悉错觉的男子,他敛着眉目,并不反驳。

“父王要是知道你不思悔改,不遵训导,定是又要大动肝火!你说你,怎么几百年过去,仍旧是不知晓自己的错误,不懂得反思?”